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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黃昏。
踏踏。
一支兵敗的殘軍,約莫只有兩萬人,正緩緩循著西面的方向,往前有氣無力的行軍。
“主公……派出去的斥候說,令居關已經被奪。我等要回涼州城,只能多迂回五百里路。”
董文顫著手,撥了撥繚亂的發梢。到了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的涼王模樣,金獅盔脫落,身上的金甲,也獻給了突人。
狼筋弓碎了,連著鍍金長槍,也不知什么時候,丟在了射狼丘里。
“主公,阿薩將軍說……若是再得不到銀子,他便生氣了,帶大軍返回西域。”
阿薩將軍,便是突人的紅甲大將。
“該死,我金甲都獻上去了!”董文咬著牙。
旁邊的諸多將士,都沉默不語。這一場大戰,從最先的近十萬人,到現在,所剩者不過萬人。
“告訴阿薩,回了涼州城,我加到三十萬兩銀子。”
“主公,若不然請、請降——”
“你說什么!”一個裨將的話還沒說完,被董文冷著臉,一把揪住了頭發。
“我董文董義孝,怎能向蜀州請降!”
“主公,某一時說錯了話。”
“再有下一次,我砍了你!”董文喘著粗氣,松開了手。看著遠方的涼州物景,心底里充滿了悲戚。
“莫急,都莫急,回了涼州城,只要守住城關,布衣賊耗不了多久——”
“主公,北面出現蜀州騎兵,已經往這邊來了!”這時,一騎斥候急急趕了回來。
“該死的,快,去告訴阿薩,立即變換方向。蜀人勢大,不可力敵!”
“主公,再往前……就入荒漠了。”
“還有機會,都莫急,我說了,還有機會。諸位都知,我董義孝,是要爭霸天下的人。快,先避開蜀軍!”
令居關上,徐牧皺住眉頭。
“入了荒漠?再往前,可要到玉門關了。”
“董文知道,令居關一帶,都是我蜀人大軍。以他現在的殘軍,固然不敢力拼的。所以,他要想辦法,先行繞回涼州城。”
“繞不回了。柴宗那邊,又破了兩個郡,一些駐守的涼卒,隨著董文在射狼丘的大敗,已經是望風而降。”
“西羌那邊,晁義頂住了數日的攻勢。在得知董文大敗之后,西羌人已經沒了馳援的打算。”
“樊魯,竇通,還有于文,都已經帶軍深入涼地,準備攻城掠地。”
徐牧停下聲音,看著遠處的涼州物景。
“失了司馬修,這董文便如斷去雙臂,只等引頸就戮了。不過,那該死的突人,等我緩了氣,指不定要興師問罪的。”
突騎殺入的這一波,至少讓先前射狼丘的蜀軍,死傷五千有余。還幫著董文突圍而出,算是很大的仇怨了。
“文龍,要派兵深入追剿嗎?”
賈周搖頭,“主公可再等幾日。如果沒猜錯,突騎能來馳援,應當是利益使然的緣故。董文回不到涼州城,便無法兌現利益。這兩軍,遲早會鬧出問題。”
“若是董文入西域呢?”
南面是邊境二城,有陳忠在,以董文的殘軍,又缺少糧草輜重,肯定是攻不下。而北面,則是令居關,沿途有許多的哨探,董文也過不了。
唯有的辦法,只能往西面一直走。
“他不會去西域的。有的人,這一生藏拙一次,便已經是極限了。你讓他蟄伏十年八年,東山再起,沒有這種可能性。”
“文龍慧眼如炬。”
賈周笑了笑,“哪怕他入西域,我想主公也不擔心。畢竟在占了涼州之后,西域那邊,主公也打算花心思了。”
徐牧有些愕然,“文龍,這也能猜著?”
“當然,馳援的突騎人,致使我蜀州損失慘重,還幫著董文逃生。如此,便有機會,成為主公打開西域的一個口子。”
徐牧深深拜服,對著賈周抱拳一躬。
風沙之下,避身于荒漠石林的董文,身子不斷打著寒顫。
“主公,那些突人要離開了。另外,跟隨的人馬,也有不少做了逃兵,入涼投降了蜀軍。”
董文一聲不語,抱著手,無力地癱坐著。
紅甲大將騎著馬,掃了一眼董文,猶豫了下,才翻馬下來。
“涼州王,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先入西域,如何?你也看見了,蜀人堵住了你所有的退路,涼州大軍兵敗如山——”
“我沒有敗,沒有輸,不過是戰事僵持!”董文抬頭,冷冷咬著牙。
紅甲大將笑了聲,“中原有句話,叫好言難勸該死鬼。你既然如此,我便不勸了。”
“等等。”董文昂著臉龐,突然笑了起來。
“改主意了?”
“我記得,先前欠了你們五十萬兩的銀子。”
紅甲大將皺眉,“知你沒本事,我都懶得提了。若你真能回了涼州城,我定然會來收賬。”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董文起了身,整個人笑得搖搖晃晃。
“什么意思。”
“你擬一份欠文,我涼州王董文,為了抵五十萬兩的銀子,自此,將涼州的昭武郡,割讓抵押。”
“你……此言當真?”
“即刻畫押。”董文笑得更加瘋狂。
“好!”
紅甲大將狂喜,早知有這種手段,他該自個提出來,多要一個涼州郡縣。
要知道,踏足大紀中原,一直是他們西域人的夙愿。
只等擬了欠文,又畫了押,董文才再度仰頭大笑,笑得眼睛有了淚花。
“涼州王,當真不去西域?”
將欠文折好,紅甲大將滿意地放入懷里。
“你也知,我帶過來的人馬,只剩不到萬人了,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倒不如——”
董文還在笑,“你覺著,我堂堂涼州王董義孝,會去西域做個蠻子?”
“說不通了。”紅甲大將點頭,沖著董文抱了拳,準備上馬離開。卻剛走幾步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從馬下的褡褳里,摸出了幾枚果子,塞到了董文懷里。
“入涼的時候,遇著一隊馬商,拿了一些。”
“涼地并無此果,叫柑橘。”
“再會,涼王。”
紅甲大將翻身上馬,帶著不到萬人的殘兵,呼嘯兩聲之后,開始往西面急奔。
董文癱坐在地,捧著手里的幾個柑橘,忽然停止了笑容。
“那一年,父王不喜歡我,母、母后有柑橘,也不給我吃。”
寒風中,董文抓起果子,沉默了會,直接咬在了嘴里。只咬了幾口,這位年輕的涼州王,開始呆呆地仰望天空,一時失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