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雨水小了,雨季要過了。”
賈周立在亭子外,抬著頭,聲音帶著凝重。
徐牧和李知秋二人,也沉沉站在一邊。
賈周并無說錯,這雨季,總不會一直在下。便如暮云州那邊,陳長慶也不會一直按兵不動。
“要開始了。”李知秋微微閉眼。
徐牧轉了頭,發現在后邊的位置,于文,衛豐,樊魯等將領,都聚了過來。
賈周停下動作,沖著亭子的方向,穩穩抱了個拳。
“主公,我今日便去浮山準備。”
浮山,是截江的地方,也是這一次水仗的廝殺地。
徐牧高高拱手。
賈周露出笑容,在他身后,聚了五百的水鬼,皆是背著鼓鼓的獸皮囊。
另有三百士卒,作為賈周的護衛。
“恭送。”徐牧咬著牙。
“恭送——”在后頭,諸多的將領士卒,也跟著齊齊開口。
五百水鬼,這一次的赴死,幾乎是不可能回來。
遠處的城關細雨下,老嫗村婦們的哭聲,此起彼伏。半大的娃兒,緊張的抱著自己的娘親,偶爾喊出自家爹爹的名字。
“文龍,大勝之日,你我好好飲一場。”
賈周回了頭。
這位原本性子穩重的毒鶚軍師,驀然間臉色漲紅,難得說了一句臟話。
“主公且看著,吾賈文龍,定要把暮云州的狗夫軍師,殺得跳江赴死!”
言罷,賈周再也不回頭,拄著木杖,帶著八百人,往浮山的方向步行。
“李舵主,明日該停雨了?”
“該停了,大戰開啟。”
“仲德,雨要停了,要開始了。”
常四郎面色復雜,在內城的邊郡一帶,他安排了不少斥候。若是小東家放棄蜀州,復而回內城,他便會立即知道消息。
但這個可能,似是不存在。
“主公,小東家不會來的。以他的性子,他定然會想盡辦法破局。”
“這倒也是。”常四郎吁出一口氣,“你說,小東家為何如此倔強。”
“有的人生來,是不會寄人籬下的。”
常四郎搖頭,“我并非是招攏,我只是想,他覺著打不過了,來內城避難也好。”
在旁的老謀士猶豫了會,終歸是吐出一句。
“主公,或許……小東家又要創造奇跡?”
兵力相差尚且不說,但水上之戰,最重要的莫過于戰船,連戰船都不夠。
這仗如何能打。
“先前就說過,小東家的命大,閻王爺不敢收的。這一回,應當也不敢收。”
“仲德,去盯著造船廠,明年的這個時候,老子要組大軍,把暮云州整個打爛,無卵的獨眼狗。”
“陛下,你該殯天了。”
陳長慶的這一句,驚得小朝堂里,數十個文武百官,止不住地臉色蒼白。
坐在龍椅上,袁安身子癱倒,嘴巴嗡動,似是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
“哈哈,陛下勿怪,臣說錯了嘴兒。應該是,陛下,你該去祭天了。”
殿上的陳長慶,按著金劍,語氣帶著好笑。
在他的身邊,隨著上朝的胡白松,眼睛微動,但很快又閉目起來,拄著一根龍頭銀杖,佝僂而立。
“陛下,大戰在即,便祭天請愿,恭送我等大勝而還。”
“朕、朕準奏。”
袁安匆忙應聲,在兩個太監的扶持下,戰戰兢兢地起了身。
“陛下放心,本侯是紀朝最大的忠臣,這一次,定要正我朝堂之威,膽敢對王朝不敬的賊黨,本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聰明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閉著眼的胡白松,嘴唇已經緩緩露出笑容。
良禽擇木而棲,如他這般的天下名士,便也擇主而棲。陳長慶固然性子不穩,但他勢大啊,日后有了從龍之功,胡家便有了一場騰飛。
誰會傻到,像那位什么毒鶚,居然選一個小東家,跟著去打江山?
天子號的傻子。
“陛下祭天——”
云城外的江岸,新筑起來的鹿臺,濕漉還未變干,便已經升起了火鼎。
魚貫的儀仗隊,圍攏的將領,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士卒,無一不在宣告,這一次出兵的聲勢浩大。
陳廬哼著曲兒,趁著無人注意,先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陳長慶。最后,嘴角冷冷一笑,做了個割脖的手勢。
“開塢。”
立在江岸,徐牧臉色凝重無比。
不多時,擋風渡口的兩扇巨大木門,一下子被拉開。一艘接著一艘的小型戰船,在一隊隊士卒的掌舵下,緩緩駛去江面。
北人善馬,南人善船。
特地挑選的善船士卒,很快穩住了戰船方向,一排接著一排,漂浮在江面之上。
“小東家,收到了消息,暮云州那邊,已經在祭天出征了。”
徐牧微微點頭。
“天下人都以為,雨季一過,暮云州號稱百萬的兵甲戰船,泛江攻伐而來,你與我必敗無疑。”李知秋聲音凝沉。
“所以,李舵主怎么想。”
李知秋轉了頭,“其實沒什么好想的,不是生,便是死。小東家你信不信,我十六歲投俠殺官,便一直覺著,自個會很快死去。但這天下,若無人來撥亂反正,如何會有清白人間。”
“信。”徐牧聲音也變得鄭重,“我曾經認識一個叫馬六的俠兒,他赴死之前,對我講了一句話。”
“什么話。”
“這天下一臟,終歸要有人去掃。”
“好!”李知秋大笑,“既是污穢不堪,我等便掃,掃出一個天下太平。”
徐牧平靜而笑。
他轉過頭,看向船塢里,那三艘費盡心血的盾船,臉色忽而又變得殺氣沉沉。
“瘸腿,我盡力了。”扶風城上,陳打鐵難得沒有喝酒,只站起來,看著遠處濕漉漉的景色。
“三艘盾船,十二把重弩,我已經盡力了。”
諸葛范并未立即答話,垂下目光,看向城門外,兩道窈窕的人影。
“他總是在討命,我的天吶,什么時候才能爭氣些,把整個江山打下來。”
“我兒李破山,豈是一匹夫乎?定要梟首破賊七千里,震了天下。”
“他是我兒,你兒在草原上……”諸葛范很不滿。
“不,他就是我兒!”
陳打鐵皺眉回頭,看著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位,詭異地吐出一句。
“是我們的兒。”
“等他打贏了,回來挨個敬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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