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離開的時候,常四郎還在罵不休。但徐牧無動于衷,權當是耳邊風了。
“于文,練軍的事情,暫時交給你。”
不管能練多久,但只要練了,肯定是有用處。去邊關的話,還要等常四郎那邊調動的兩萬人,和動員的民夫,收攏的糧草。
“曹鴻,派人回軍師那里。告訴軍師,按著他的意思,先把扶風城取了吧。”
扶風城,便是賈周說要取下的小城,位于蜀州邊境,屬于三不管的地方,被數千的潰軍占著。
棄了朝堂,他終歸要取一處棲身的地方。內城就別想了,常大爺明面上五六萬人馬,這還不算那些愿意跟著造反的潰軍義士。
即便是長陽城的袁安,手底下也有四萬余的救國營,再加上陳長慶的三萬人馬。
還有許許多多,各種暗地里異動的勢力。
他留在這里,恐怕被人吃得渣滓都不剩,最好的結果,是只能依靠著常四郎。但這條路,他不想走。
直至現在,他突然明白了。
袁陶留下的東西,并非是一個扶起來的,搖搖欲墜的王朝,而是天地間該有的一潑熱血,一片赤誠之心。
“列陣——”
不遠處,于文練軍的聲音,高高響了起來。
山獵村外,一株孤零零的大樹,隱約還看得見抽出的幾梢新芽。
賈周盤著腿,卷開手里的信箋,看著看著,神色微微一變,整個人露出了笑容。
“衛頭領。”
衛豐急忙丟開說話的小村婦,一下子跑了過來。
“怎的?”
“明日一早,帶些人,跟我入扶風城。”
“去那作甚?買碗茶都要八個銅板。”
“莫胡說,扶風城,以后便是我等的家園了。”
衛豐頓時怔住,剛要再開口,一團卷皺的紙條兒,便立即喂了過來。
“我又不是傻虎,我不吃這個。”
賈周緩緩起身,抬著頭,遙看著遠處的山色。
“主公要去邊關,在他回來之時,這座扶風城,便算我等獻上的厚禮。”
“攻城?”
“山人自有妙計。”
“不對啊軍師,東家去邊關,我等為何不跟著?”
“他有人,這一回,咱們的小東家,可要變成大將軍,不像上一次百騎入邊關了。”
衛豐似懂非懂,只得懵懵地點了頭。
一騎人影,急急從邊關而來,帶著滿臉的風塵,身子上的袍甲,似是還染著血跡。
在老關之前,他停了馬,穩穩抬了頭,看著老關下吊著的狄人使臣尸體,露出悲聲且嘶啞的笑容。
“望州老卒營陳大二,求援內城!”
他只剛說完,整個人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夜色當空,一隊騎馬的人影趕到老關。
“他怎么過的河州?”走入驛館,常四郎抱著手,看向床榻上的老卒。
河州和望州一樣,都是隘口改建的邊關城市。如果趙青云不同意,這求援的老卒,定然是過不去河州的。
“小東家當初翻了駝頭山,這事情,老將廉永也知曉的。”旁邊的老謀士凝聲回話。
“關鍵是,趙青云那個狗爹養的,真要投敵?”
“主子,我也看不清……你瞧著他,頭發都花白了,那把掛在馬腹褡褳的刀,都是銹跡斑斑。”
常四郎靜默了會,臉龐微微不悅。
“長陽里的傻皇帝,還以為去議和的狗官,應當快到了河州。”
實則剛過老關沒多久,便被他派人追著殺了,尸體都埋了三層土。
“那主子為何,當初讓長陽的狗官過了老關。”
“以后攻打長陽,總該留個名頭。”
常四郎皺了皺鼻子,緩步走出驛館。
站在月色下想了想,他突然就翻身上馬,單騎往清泉城奔去。僅三四個時辰,他便奔到了清泉城里。
徐牧尚在酣睡,聽到常大爺入城的消息,急忙起了身子。
常四郎滿臉不悅地推開屋門,直直坐在椅子上。
“怎的?”
“求援老卒入內城,可見望州那邊要撐不住了。”頓了頓,常四郎補上一句,“另外,朝堂派出去的議和使者,我追著殺了。”
不僅是大紀朝堂派出去的,連著北狄派過來的,這兩邊的使臣,都被常四郎殺得一個不剩。
“小東家,我有無做錯?”
“沒有,換成侯爺一樣會殺。”
“那就是了,你便入邊關吧。至于趙青云那邊,你想什么法子過河州,我相信你。”
“趙青云有多少人?”
“兩萬輕騎,兩萬步弓。我有些懷疑,他已經投敵了——”常四郎聲音頓了頓,表情突然變得欲言又止。
徐牧在旁,也看得滿臉古怪。
“如果望州失陷,河州趙青云投敵,那么北狄人的大軍,便會攻到老關之下。”
“老關,是北狄人入主中原,最后的一道壁壘。”
“事情很嚴重,我不是在危言聳聽。當然,我也希望是想多了。”
“我準備一下,立即去邊關。”徐牧皺住眉頭,心底一聲嘆息,這一路過去,也幾乎要大半月的時間。
實際上,他的動作已經很快了。出長陽,入清泉城,等著糧草動員,順帶著操練新軍后,便立即奔赴邊關。
“后頭的事情,若事有不吉,你來個信,我也帶軍過去。真讓狄狗入了中原,吊著卵的都別活了,直接割了臉面跳江吧。”
這個道理,實則很容易明白,奈何總有些傻子,要顧前顧后。
“那位老卒呢?”
“尚在昏睡,剛到老關之前,便倒頭昏了過去,那匹騎著的馬,跑得蹄子都直不起來了。”
未到清晨。
那位老卒便醒了過來,避過巡邏的人之后,偷了一匹老馬,單騎跑入長陽。
“邊關軍情如火!三道紅翎加急!”皇宮之外,他用盡了生平的力氣,開口呼喊。
沒人理他,連遞軍報的太監,都不敢走出皇宮,似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
最終,是兩個救國營的裨將忍不住,想把他扶入皇宮。
“陛下諭旨,兵部有令,立即抬出皇宮!”
兩個裨將紅著眼睛,又不敢抗命,只能小心地將老卒,復而抬到皇宮之外。
路過的書生放肆大笑,途經的百姓搖頭嘆息。
“望州老卒營陳大二,求援內城。”
他從馬腹下的褡褳里,取出了一卷老舊的麻繩。
他是個武官,不懂文人的死諫。但終歸是聽過的,英雄不畏死,河山不可碎。
“請陛下救援邊關,大紀四百年江山,豈容賊子玷污!”
“驅逐狄狗!”
一具尸體,吊在了皇宮外的街路上。
滿街的風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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