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聽清了?”
“聽清了。”徐牧凝著臉。
李如成松出一口氣,“我老了,打不動了。我死了之后,將逆子葬在我的身邊。”
徐牧頓了頓,隱約間明白了李如成的意思。
“我打仗花了半生,管教逆子也花了半生。約莫是法子不對,養了一頭白眼狼。”
“這世道啊,再干凈的人,終歸也要便臟的。當然,我的孫婿除外。”
“先前在外頭看見了岳丈。”徐牧猶豫了下開口,“真按著岳祖所言,這時候他該跑出去了。”
“你不怕嗎。”
“不怕,我這一年,是一路殺出來的。”
“去吧。”李如成滿意地露出笑容。
立在李府外的一個虎堂死士,抬起眼睛,冷冷看了一眼圍攏過來的諸多黑衣人,沒有半分猶豫,將手里的信號筒,一下子點著。
瞬間,在天空之上,一道火光立即炸了起來。
喀嚓。
先前領路的家仆,被人一刀劈碎了臉,慘叫兩聲死在地上。
徐牧抽了長劍,從屋子里穩穩踏出來。
“主子,至少七千人。離得太遠,虎堂的人正在趕來。”
說話的虎堂死士,急急又補上一句,“請主子從別處走,我等替主子斷后。”
“哪路的人?”
“劈刀的手法,很像官軍。”
“暮云營。”
越來越多的人影,躍入李府,緊緊擋在徐牧身前。細算的話,已經約莫有上千人。
“殺。”
皇宮里,正在翻著竹書的袁安,莫名地煩躁起來。
“朕就不明白,當初斬奸相的時候,皇叔為何不讓朕動手,讓一個釀酒的小東家來做?莫非是嫌朕手無縛雞之力?”
“這等籠絡民心的機會,應當是朕這個新帝的事情。”
在旁的公公,急忙垂下頭不敢應聲。
“朕問你,你便要答。”
“回稟陛下……或是這樣,徐將軍是托孤大臣,又是破城首功,該積攢民望,便于以后行事。”
“托孤大臣,朕今年二十有三,還算幼帝嗎?皇叔選了這么個人,權勢滔天,又有百姓民望,他要造反怎么辦?”
公公再度垂頭。
“繼續答。”
“故去的國姓侯……或有打算,徐將軍亦是人品端正。”
“你個老閹人。”
袁安惱怒地抓起硯臺,朝著面前的公公砸去,即便被砸得頭破血流,公公依然站著不敢動。
并沒有解氣,袁安抓了竹書,又胡亂扔了一大把,直至整個御書房變得狼藉不堪,才稍稍頓了動作。
“皇叔便是不相信我。他是快病死了,才想起有我這么個人。讓、讓他們去殺吧,都不是好東西。”
“虎哥兒!虎哥兒!有人要殺主子。”
正在熟睡的司虎,原本還在做著天空下雞腿雨的美夢,冷不丁聽到這一句,迅速睜著眼睛,直挺挺起了身。
“哪個殺牧哥兒!驢兒草的犢子!”
“定北侯李府,七千人。”傳話的虎堂死士拱了手,先一步躍出了屋子。
“天殺的直娘賊!”
司虎拖了雙刃斧,也跟著怒吼著跑了出去。
長陽的大街小巷。
“誰要殺徐將軍!”一個正在出恭的老卒,待聽見了呼喊,褲腿兒只提了一半,便匆匆回屋抱了刀。
“哪個敢動徐宰輔?”
“哥兒們,有人要殺徐將軍,怎辦!”
“殺他狗曰的!”
夜色之下,整座長陽的大街小巷,甚至是瓦頂之上,都站滿了人。
“救徐宰輔!”不知誰喊了一聲,瞬時間,無數道的人影,紛紛抄著武器,怒吼著往前沖去。
先前的斷頭軍,速度最快,不多時便沖到了李府外的街路。
李府里。
徐牧面色冷靜,提著刀站在院子當中。
“一個時辰不到,那些虎堂死士全來了。”在徐牧的前方,一個身材臃腫的黑衣人,聲音帶著倉皇。
“怎的這么快。”
“不好,似有好多人要圍過來!這哪兒來的大軍?”
“哪個用糞水潑我!”
“講不講道理?我便問你,這還講不講道理?”一輛馬車里,陳長慶臉色憋得發白,“我只派了七千人,這跑來的幾萬長陽百姓,是怎么回事?”
在陳長慶旁邊,陳天王抬起頭,悠悠地吐出一句。
“那頭老虎也來了。”
“你怕他?陳廬,你莫不是六大高手?”
“不是怕,是最近不想打架……”
陳長慶罵了兩句,臉龐一下子變得痛苦起來,“我先前還以為,這一出是殺局。”
“那個小東家,不是簡單的人。”陳廬猶豫了會開口。
“我建議侯爺退兵。”
“他想殺我,我想殺他,這是正常不過的事情。”陳長慶依然惱怒。他有心增派人手,最好把三萬暮云營都派來,但發現已經晚了,已經有救國營的大將帶軍急急而來。
“回吧。”陳長慶沉沉嘆出一口氣。
“李碩墨怎么辦。”
“這等時候,事情都敗露了,你指望他還能襲爵?調定北營回長陽?小東家不死,他有個卵的機會。”
“侯爺,讓不讓他跟著。”
“當養了一條廢狗,讓他跟著馬車跑。”
三千鐵衛,急急在前開路,緊隨著,一輛琉璃馬車往前迅速駛去。落在最后的李碩墨,一邊喘著大氣跟著跑,一邊嚎啕著往前揮手。
走出李府,踏過層層堆疊的黑衣尸體,徐牧抬著頭,心底涌起一股感動。
在他的面前,是數不清的長陽百姓,手里拿著各類武器,連簸箕都有,盡皆對著他長拜作揖。
按著徐牧先前的想法,他只以為,是附近的斷頭軍趕過來,撐到四千虎堂死士的馳援。
沒想到,會來這么多人。
“徐將軍是小侯爺留下的人!再有人欺負你,便告訴我等!老子們誰都不服,只服徐將軍!”
“徐將軍斬奸相的那一日,我等都看見了,何等的英雄,壯哉!”
徐牧心底,依舊是意難平。
這世道不管怎樣,能撐起整個江山的,并非是什么高官富紳,而是面前這些萬萬千千的普通百姓。
“徐牧拜謝——”
夜風中,徐牧抬手,朝著一個個激動不已的百姓,穩穩長揖。
清晨的風,拂過乍暖還寒的長陽城。
“先是有人大喊,‘有人要動徐宰輔’,一下子,到處都是出屋的人影。”
“那一晚我也去了,長陽城九條大街,四十八條老巷,都是提著棍子和鐵器的人。”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蹲坐在街角邊,聲音帶著歡喜。
“許久不見這個場面了。”
“徐宰輔斬了奸相,又做主替我等降了賦稅。誰對老子們好,老子們就愿意替誰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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