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興武十八年,除夕。
去袁陶和顧鷹的墳頭,各敬拜了一番,徐牧才騎著馬,沉默地趕回長陽城。
大街小巷,開始有百姓祭灶。喜慶的春聯兒,貼得滿街都是大紅。有小孩兒一邊搖著撥浪鼓,一邊抓著雜糧團子,吃得滿嘴都是。
街路兩邊的攤兒,偶爾還聞得到燒肉的香氣。
“牧哥兒,買一個,咱就買一個。”司虎哀求道。
“等會吃完了年飯,你去老周那里,大把的羊肉湯子。”徐牧無語回了句。
按著大紀的規矩,今日的皇宮,是不用開朝的。皇帝和嬪妃宗族一起,吃頓奢侈的家宴。
奈何袁安孤家寡人,連皇后都沒立。無奈之下,只能是由著幾個臣子作陪。
徐牧亦在其中。
“小東家……徐將軍,御膳房那邊已經在準備了。”于文穿著虎鎧甲,見著徐牧入宮,急急走來拱手。
“聽說于統領,也擢升了。”
“大內正三品金刀衛,領四千御林軍。”于文語氣平穩。
“恭喜于統領。”
于文謝了聲,猶豫了會又開口,“我與徐將軍,是一起操刀殺出來的斷頭軍,若是有事情,小東家便開口。”
徐牧心頭微動,抬起手拍了拍于文的肩膀。
“陳長慶入宮了么。”
“先前見了,已經帶著人入宮,約莫有四千鐵衛。”
聽著,徐牧皺了皺眉頭。這陳長慶一日不除,他便覺著膈應。
“有句話……想和徐將軍說。”
“說罷。”
“陳長慶這些日子,和陛下走得很近。我等都曉得,要說攻打長陽,定然是徐將軍的功勞最大,不僅是斷頭軍,哪怕救國營的人,都是這般說法。”
“先入宮再講。”沉思了番,徐牧冷靜開口。
于文抱了拳,和徐牧一起,二人往宮殿的位置踏去。
幼帝袁祿被奸相毒死,亦有不少太監宮娥跟著殉死。如今整個皇宮之內,所剩余的內務閹人以及宮娥,并不算多。
走到偏殿之處,隱約還發現兩個老太監,領著十幾個歡喜的窮苦孩子,走去凈身房。
徐牧并無阻攔,只有些心頭不適。相比起盛世,能入皇宮當太監,已經是一件極為不錯的事情。
“徐將軍請看,那便是陳長慶的鐵衛。”近了御道,于文冷然開口。
徐牧抬頭看去,果不其然,發現在御道之上,列著一支鐵甲衛軍,一手持盾,一手抱戟,頗有幾分強軍的意味。
“這些鐵甲,原本是皇宮軍備庫的物件,先帝那會想成立一支拱衛軍,不知為何擱置了。陳長慶開了軍備庫,便都取走了。”
“又挑了些本部的士卒,才組了這支鐵衛。”
徐牧皺起眉頭,“陛下無怪罪?”
“并無,聽說在后頭,陳長慶特地去請罪,被陛下赦免了。”
“赦免了么。”
徐牧有些想不通,這究竟是袁安的帝皇心術,還是根本沒放在心上。
走了半程御道,徐牧猶豫了下轉身,和于文相覷了一眼,兩人都沉默噤了聲。
“徐將軍,于統領。”一個老太監立在微寒的風中,見著二人走來,急急躬身作揖。
“陛下在天德殿,已經設下歲宴,命老奴在此恭候。”
“好說了,公公請。”徐牧也起手抱拳。
由于蓮春的原因,他對于這些宮里的老太監,印象還算不錯。
“二位請。”
抬起腳步,徐牧最后望了一眼陳長慶的鐵衛,眼色一下子發沉。帶私軍入宮,這陳長慶當真是殺無可殺。
“徐卿!”
還未到天德殿,讓徐牧意外的是,袁安居然帶著幾個殿前衛士,站在御道上等著他。
“徐卿,可讓朕一番好等。”
袁安幾步走近,熱忱地握住徐牧的手。在旁的于文,識趣地退到一邊。
“陛下,徐牧何德何能。”
“哈哈,皇叔說過,這天下間,也只有徐卿,會一心為國著想。如徐卿這樣的大才,朕自然要親自相迎。”
若換成其他的臣子,這等時候,也該感激涕零了。
但徐牧沒有,從一個棍夫釀酒徒起家,一路過來,他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說句難聽的,若是大意一些,估摸著連渣滓都不剩了。
他確是想救國,救天下百姓。循著袁陶的足跡,期望著有朝一日,整個大紀處處可見青山。
但,袁陶還留了一句話。
若袁安扶不起,他自可選擇。
“徐卿隨朕入宴,今日為了招待徐卿,朕特地命人獻了冬鹿。”
“臣下惶恐。”
“徐卿無需如此,若非是徐卿大義,這大紀的江山,定然還是污濁的模樣。”
徐牧沉吟了下,稍稍點頭。
近了天德殿前,于文終于抬步趕上,在后的司虎努了努嘴,留在殿外候著。
“徐卿,哦對,還有于卿,都請入殿。朕孑然一身,可只剩下你們了。”
徐牧和于文,都各自沉默作揖。
殿內,龍位之下第一排。
不知何時,早已經有另外一道人影,沉沉坐在宴席案上。
“徐將軍,是陳長慶。”于文湊過頭,聲音凝重。
徐牧皺眉,也沉沉抬起了頭。
對于這位小侯爺執意要殺的人,他心底一直有股殺氣。并非只是一場任務,而是發自肺腑地覺得,面前的這位暮云州定邊大將,是一位很危險的人。
當初賈周點火,便是這位陳長慶,立即借機出兵,占據了當陽郡,可見其的野心。
“徐將軍。”陳長慶笑著起身,面朝著徐牧抱拳。
徐牧冷靜地抬袖,也抱了拳,最終并沒有觸發短弩的機關。
入殿吃個歲宴,都要披著甲胄帶私兵,真是沒誰了。
“徐卿,入前排來做,你可是朕的肱骨之臣。”
古時以右為尊。例如貶官,則會稱為“左遷”,反之,升官即為“右擢”。
陳長慶坐了右排首列。
若是徐牧要坐,便只能坐到左排。
他并未落座。這實則是很簡單的道理,朝堂上的東西,固定了一個格局,便會處處被動。
“徐將軍,這是圣意。”陳長慶露出笑容。
有剛入殿的光祿寺卿,正要請命呈上御膳。見著這一幕,識趣地又退了出去。
袁安坐在龍椅上,一時有些沉默。
天德殿外。
正在偷偷剝花生的司虎,突然停下了動作,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佝僂人影。
人不人鬼不鬼,偏偏穿著一襲華貴至極的文士袍。
“今日起,內城六大高手,不如補上一個。”陳廬停下腳步,語氣訕笑,“便叫傻頭虎。”
司虎鼓起眼睛,怒吼一聲,朝著陳廬踏步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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