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出了長陽,徐牧不敢再耽誤,讓司虎催了馬車,便循著運河的出口,往前急急奔襲。
“東家,應當是那里了。”衛豐騎著馬趕回,凍得發紅的臉龐上,聲音急促。
“衛豐,擋住過路的人。”
長陽已經暫時閉城,二三里之外,這等的光景,應當還不會有官軍過來。
徐牧取了長繩,顧不得霜雪濕滑,跳了馬車,幾步便跑到一處潭子邊上。
“牧哥兒,這個俠兒死了。”
潭子的邊上,一具凍僵的俠兒尸體,硬邦邦地伏尸在淺水之處,已經無了生機。
沒由來的,徐牧心底一疼。索性大步踏入潭水里,連袍袖也顧不得挽,便把雙手伸入凍寒的潭水里。
“司虎,取根棍兒來。”
接過棍枝,徐牧咬著牙,在水潭里又走多了幾步,棍枝往水深處捅了好一番,果不其然,捅出了一具尸體,身上還背著密密麻麻的箭矢,同樣是無了生機。
這等的情況之下,徐牧越發不安。剛想收了棍枝換個方向,冷不丁的,卻發現棍枝一沉。
待他抬頭一看,整個人便歡喜起來。
他的半個師家,那位狐兒劍諸葛范,正凍得瑟瑟發抖,嘴唇腫得說不出話,偏偏一只手,緊緊握著棍枝。
“司虎,把他背上馬車里。”
留在潭水里,徐牧拿著棍枝,又捅了約莫半個時辰,也只不過二具尸體浮出,這才沉默嘆了口氣,和幾個青壯把尸體抬到路邊林子,一番好生安葬。
“走,先回莊子。”徐牧忍住凍寒,將帶著的手爐,放在諸葛范身邊烤著,待稍稍烤干一些,才取了件干袍子,替他換上。
當看著諸葛范那條凍成烏色的老寒腿,徐牧一時頓住,久久不語。
這腿兒,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
“東家,若非是這位前輩懂些閉氣的法子,估計也會死在潭子里。”
內城的六大高手之一,天知道怎么會做這等蠢事,百人伏殺千騎,這不是找死么。
馬車離著馬蹄湖,約莫還有兩個時辰,溫暖的環境之下,諸葛范總算是悠著醒了夠來。
睜開第一眼看見徐牧,一張老臉上,頗為無奈地露出苦笑。
徐牧無語地看了一眼,從旁取了一碗燒熱的湯水,喂著諸葛范慢慢喝下。
“若非是我剛好來長陽,你這把老骨頭,便要凍死再潭子里。”
“你射箭的時候,老夫便發現你了。”喝完熱湯,諸葛范連著打了幾個哆嗦,才把手放在火爐山,慢慢來烤。
但只烤了一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掀開袍子一看,臉色驀然失落。
“怪不得了,這條腿都無感覺了。”
“你便不該入長陽,去刺殺北狄使臣。”
“消息有誤……我等這些人,應當是被賣了。”諸葛范揉了揉眼睛,“最先給的消息,是二百騎北狄使臣,而且,有人會把官軍和御林軍都調開。”
“誰給的消息。”
諸葛范猶豫了下,最終沒有回答。
“莫問這個,這些時日,我聽說了你一些事情,覺得很高興。”錯開話題,諸葛范蒼白的臉色,難得有了絲紅潤。
“當初對你說,切莫做個過客,看來,你似乎不是個過客了。”
“不過討命活著。”
爐上的水又燒開,徐牧轉了身,幫著諸葛范又倒了一碗,撕了兩片碎姜進去。
“小東家,送匹馬給我,如何。”
“你要去哪。”
“二十里之處,我有個老友——”
“你若是有老友,早該來搭救了。”徐牧嘆了口氣,“你即便想騎馬,也騎不動。不若跟我先回莊子,養了傷再講。”
“我是個老俠兒……”
“我莊子里也有俠兒。”
徐牧抬起頭,臉色認真,“別的我不管,你教了我三式劍法。這三式劍法,也曾救我于危難。我徐牧雖然不成器,但好歹知道有恩相報的道理。”
“我不說你也知道,你的那條腿兒,應當是無了……一身老邁,又無了一條腿,你能去哪里。”
“留在莊子,把身子養了。若是過得舒服,賴著不想走,大不了以后我給你送終。”
諸葛范無語凝噎。
“一大把年紀了,還學人拼什么命。我那箭若是不崩弦,指不定你便被圍了,插翅都逃不脫。”
“我那時有了死志,但又覺著不殺叛徒,誓不甘休,索性便想著逃了再說。”
“飲姜湯吧。”
抱著姜湯,諸葛范兩口灌了,眼睛有些發紅。
“姜湯太烈,辣了眼睛。”
徐牧懶得拆穿了,猶豫了下,還是打算再看看諸葛范的右腿,當發現暗自掐了好幾把,諸葛范都沒有表情的時候。
冷不丁的,心底一陣痛惜。
“那狄人將軍,你可知是誰。”
“是誰?”
諸葛范的話,徐牧這才回想起來,那柄谷蠡王呼延戈的金刀,似乎是落到那位狄人將軍手里了。
“呼延車,北狄谷蠡王的長子。聽說老父在邊關被人殺死,便自告奮勇做了使臣。”
“他想報仇?”徐牧揉著諸葛范的老寒腿,嘴角冷笑。怪不得了,想來那柄金刀是被贖回去了,父業子承,無可厚非。
“定然是想報仇,帶著五千狄狗做使臣,過了河州之后,便立即下手,屠了半個漠南鎮。”
徐牧搓揉的動作,戛然而止,眼色里滿是驚愕。
“既然是做使臣,該有隨行的紀卒大軍監視,他如何能屠漠南鎮。”
“若是監視的大紀狗官軍,熟視無睹呢?又或者呼延車給了不少銀子財寶,收買了?”
“只是為了泄憤?”徐牧咬著牙。
“應當是,沿途一來,逃亡的十幾萬難民,他起碼殺了上萬人。而且,他還把四千人留在老關之外。僅憑著一千騎,卻依然能殺得無所顧忌,據說人頭堆了三座京觀,用來祭奠他的狗父。”
“官軍……”
“官軍在看,更有可能在笑。所以,這是一個怎樣的爛天下。我便說句難聽的,這呼延車要是平平安安回到北狄草原,咱們這中原的好漢們,干脆把臉皮割了吧。”
“另外,我聽說有個名將李破山的,似是死在他的手里,打雍關那會,這狄狗可是破關的先鋒。”
徐牧再度錯愕,隨即冷冷抬起了頭。
“先前有情報,說呼延車大概四日之后,便會返回北狄。我玉面小郎君,但凡還有一口氣在,都忍不得,都要——”
“我去。”徐牧沉聲開口。并非是一時氣怒,而是這等的情況之下,他需要做一些事情,為小侯爺,為諸葛范,為死去的名將李破山,又或者是為了漠南鎮,以及二千里逃亡路上,那些飛來殺禍的萬千百姓。
馬車里,諸葛范睜大了眼睛。
馬車外,風雪呼嘯吹過,吹得整個世界,一下子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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