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自東坊而去。
輾轉半個時辰,在午后陽光的燥熱之中,不多時,便到了官坊之前。
遠遠的,徐牧便看見一個哭腫了眼的貴婦,癱著腿坐在官坊之前。
“護國營那位薛都頭的夫人。”旁邊官差提了一嘴。
徐牧微微皺眉。
“陳盛,等在外邊。”
“東家?”
“等在外邊!”徐牧加重了語氣。
不用想他都知道,這一會,弓狗和司虎這些人,肯定會潛伏過來,伺機而動。
但這種結局,不是徐牧想要的。
“你便是那個小東家!”原本癱在地上的貴婦,一下子爬了起來,尖叫著朝徐牧撞去。
徐牧面色清冷,連手都沒抬,那位貴婦自個便摔了八個跟頭,又癱在地上嚎啕大哭。
碰瓷的專業水準,接近滿分了。
“只是個過堂,若無問題,徐東家很快就能回去了。”隨行的官差,笑著吐出一句。
徐牧冷冷點頭,他越發能斷定,這一出好戲,估摸著是有人一手導演的。
主事的人,還是先前那位老吏。這等事情,還不足以驚動上面的府官。
“徐東家,近一些。”
徐牧面色不變,直直多走幾步,穩穩而立。
他很確定,這幫人是沒什么證據可言。頂多是一場威逼的鬧劇。
“敢問小東家,荷月十七,小東家出了城,不知去了哪處?”
荷月十七,在確定抓壯丁的事情之后,徐牧便帶著十六個青壯,出城避禍。
一天后,騎馬都尉帶人追來,被他成功反殺。
“去收糧。”徐牧笑著回答。
“不對,有人看見了,那一日你帶著莊人埋伏,殺了二十余個官軍。”老吏冷冷開口。
“老官爺在說笑,二十余個官軍,我一個小坊主殺得了嗎?”
“有人見著了。”不知覺間,老吏連聲音都失了底氣。
一個鄉民模樣的人,從旁唯唯諾諾地走出,待看見徐牧之后,嚇得便要回跑。
“這是證人?”徐牧皺著眉。
“自然是證人。”
“他說的,官爺便信了?”
“荷月十七,你帶著十幾個莊人出城。若是收糧,需要如此多的人手?而且還帶刀帶弓。”
“我徐家莊的武器,你知道的,都有公證在手。”
“公證歸公證,但你殺了官軍。”
“沒殺。我徐牧最大的愿望,無非是多賣幾壇酒,買個大莊子娶兩房小妾,安身立命。”
老吏咬咬牙,神色一獰,讓那位鄉民再度上前,指認徐牧。
官坊里的十幾個官差,莫名的也有些緊張,垂下的手,盡數按在佩刀上。
怪不得他們,圈里的都知道,那位釀酒的小東家,一夜之間,堵殺了一百一十九個棍夫護衛。
外頭的陳盛冷著臉,一條手臂青筋乍起,也握住了刀。
嚎啕的貴婦,又一下子尖著聲音跑入,無官差相攔,朝著徐牧撞去,自個再度翻了幾個跟頭,狼狽至極。
“小東家,我不知你殺人的時候,是怎想的!這薛都頭一家,都被你害慘了。”老吏凝著聲音。
“我說了,我沒殺官,官爺請取出證據。若不然,我便鬧到長陽的總司坊。”
老吏神情微頓,眉頭越發緊皺。
“且去,認清楚了。若是冤了小東家,我第一個饒不得你。”
鄉民戰戰兢兢,走前幾步,走到徐牧面前,連眼睛都沒打直,整個還沒細看,便又驚得趔趄后退。
“便是他……小民親眼所見,他敢殺官軍的。”
徐牧有些好笑,這隨便一指,是不是要馬上拉去殺頭啊?
堂上的老吏咳了兩聲,“徐東家,你還有話可說?”
“無話可說。”
徐牧冷著臉,拱手抱拳,轉身便往外走。
“徐東家!你這是……敢走!你殺了官!”
“某家問心無愧,若是老官爺再這般下作糾纏,大不了明日同行,一起去長陽的總司坊!”
“對,把你的證人也帶去!”
老吏身子哆嗦,去總司坊,他終究不敢。今日的事情,原本就是亂扯的,明白人都看得清楚。
何況……面前的這位小東家,似是問心無愧。
“你口口聲聲,說自個問心無愧,可又有證據了?”
“老官爺,不妨派人去常家鎮問問?荷月十七,我便坐在常家鎮的鎮口,與常家少爺喝了一天的茶。”
老吏如遭雷擊。
常少爺?那位槍棒小狀元,他如何敢惹。
“說句托大的話,我徐牧要是真殺了官,這會兒,早該跑得無影無蹤了,我回湯江作甚?等著被殺頭嗎!”
在場的官差,和官坊前圍觀的人,皆是神色附和。
“我徐牧便是那句話,若是老官爺還不放心,明日同去長陽,帶著你的人證物證,咱們好好說道清楚。”
老吏冷著臉,不敢動,任由徐牧慢慢走出官坊。那潑婦般的薛夫人,見著徐牧走了,又開始大喊大叫,惱得老吏一陣頭疼。
轉了身,老吏走回內堂。
“盧公子,莫不是猜錯了。”
盧子鐘冷冷放下茶盞,“錯不錯,這事兒另外說。于吏,你知道的,小東家不死,大家的財路便要堵死。”
“常四郎?這家伙眼拙了,敢作小東家的保。”
起了身,盧子鐘微微閉眼。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這二十余騎的官軍,莫非是上天了不成?”
老吏躬身站著,一時不敢插嘴。
“于吏,若不然,報到兵部去?”
老吏怔了怔,抬起頭來,滿眼盡是恐慌。
黃昏,日落。
停在西坊前的布告前,徐牧沉默看著。
布告的內容,并非是什么征召壯丁,而是一份喜報。
河州孝豐營,破狄將軍趙青云,以三千騎兵出城,截殺狄人先鋒千騎。
三千堵一千,卻沒有任何戰損數字。
但徐牧敢斷定,戰損的數字,可能是有些丑的,故而沒有寫在榜上。
而且,這軍功有些耐人尋味。殺難民充軍功,早已經是邊關營軍的共識。
他很希望,趙青云沒有走這一步。
遙想當年,小校尉橫刀立馬,一身好膽,與他并肩作戰,殺得北狄人落荒而逃。
“徐坊主放心,我趙青云這一生,與狄人勢不兩立,此生之所愿,唯報國安民爾!”
一轉眼,屠龍者成了惡龍。
日薄西坊,鋪過的余光,瑰麗如熔金。
拂開袖子,徐牧收起微微復雜的神色,翻身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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