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在詩會上,盧子鐘咄咄逼人的表現,一度讓徐牧有了更大的危機感。
原本趕回湯江的打算,也暫時作罷,趁著時間還富余,索性第一輪的收糧,便親自前去。
有那位常公子的玉牌,估計問題也不大。
“牧哥兒,叫常家鎮?”
常記糧行的所在,正是常家鎮。聽說,這偌大的一個鎮子,近幾千的人口,除了一些雇工之外,幾乎都是常氏的本家人。
以一己之力,將生意盤成一個鎮子,別說內城一帶,就算放眼整個大紀朝,都不多見。
從澄城而出,攏共不到五十里路,便在一處依山傍水的山腳,見著了常家鎮。
來往至少有數十個的常家護衛,循著鎮外的鄉路,來來回回的巡邏。
這光景,估計都不需要官家來主事了。
“你買糧?不若去小農莊看看?”巡邏隊的頭子,是個瘦高大漢,見著徐牧的破馬車,以及三四個上不得臺面的莊人,臉面露出訕笑。
這哪兒都有勢利眼,惱人得很。
徐牧懶得廢話,直接將玉牌拍出,驚得瘦高個連退幾步,把人讓了進去。
“周遵,記得把馬車停好。”
礙于以后還有生意往來,剛入城,徐牧便叮囑了句。
“東家,那邊馬廊的伙計,知道我等來收糧,不僅不收銀子,還幫著喂馬料。”
不多時,周遵喜滋滋地跑回。收了那么多趟糧食,似乎是這一輪,收得最舒服了。
“自然的。”徐牧笑了笑。
開門做生意,來者是客。若是沒有這份見識,常家鎮也不能把生意盤得這么大。
“牧哥兒,若是我們的酒坊,也變成這么一個大鎮子,那該多好。”
徐牧頓了頓。
他何嘗不想,但單單一份這么大的地契公證,估計都要數十萬兩了。另外還有建鎮子的石料木材,雇工人手,又是一大筆支出。
而且,即便到時候建成了鎮子,沒有人口和手工業者涌入,要不了多久,也會變成死鎮。
想歸想,但徐牧心底,還是有著期望的。
“東家,問過了,收糧在前頭的民坊里。”
官有官坊,民有民坊。如常家鎮這般的驚世大戶,估摸著許多事情,都能自主處理。
老規矩,剛走到民坊前,徐牧便祭出了玉牌。
民坊登記的老頭,仰起滿臉褶子的老臉,細看徐牧幾番之后,才沉默地起了身,往民坊里走去。
“這玉牌,怎的不靈通?”
若是不靈通,先前在鎮子外,那邊的巡邏隊,便不會一副吃驚的作態了。
徐牧想到了一種可能,有些無語地理了理身上衣服。果不其然,不到一會的功夫,那位常公子便背著雙手,隨著民坊老頭,悠哉悠哉地走了出來。
猶豫了下,徐牧作揖行禮。
“有些巧了,我剛前腳回來,小東家后腳就到了。”
言下之意,好似徐牧是舔著臉跟著一般。
“常公子,實屬撞日大吉。”徐牧語氣不變。
“得了,你也莫要一直‘常公子’了,你既是來收糧,便算我常記糧行的客,喊我四郎吧。”
常四郎抬了頭,看了眼頭頂的天色。
“入屋吧,我請你一盞茶。”
徐牧怔了怔,突然發現,面前這位常家的少爺,似乎并不算太壞。至少,比起盧子鐘那種壞痞子,要好上許多。
“福伯,帶小東家的莊人,去取百車糧食。”
言罷,常四郎繼續背著手,帶著徐牧,走到了民坊前的茶臺前。
剛坐下,常四郎便嫻熟地掐了茶餅,取來釜中的熱水倒下,沏了小半盞,緩緩推到徐牧面前。
上一世之時,由于應酬,徐牧也懂些茶道之理。淺茶滿酒,可看出主人家的姿態。
“我有些好奇。”常四郎吹了口茶盞里的熱氣,“小東家哪兒來的信心,能吃下湯江城的四大戶。”
這一句,實屬開門見山了。
“我的酒好。”徐牧言簡意賅。
常四郎臉色好笑,“便是這個緣由?”
“已經足夠了。剩下的我會想辦法,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的酒確實好。”
“嘖,你這人有些意思。一百車的糧食,我似乎賣的不虧。不過……我請你喝茶,并非是因為這個。”
“問問就知道了,我常四郎的性子,很少親自給人沏茶。”
“生意之外的事情?”
常四郎面露笑容,“昨夜兒,聽了一首好詩。”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陽,滿城盡是黃金甲。”
徐牧眉頭一皺,有些想不通,這件事情常四郎如何會知道。范谷汪云兩個,估計也不會那么快就把他賣了。
“別猜了,我有人的。”常四郎有些慵懶地靠在紅木椅上。
“不瞞小東家,昨夜的文祭詩會,至少有八個老爺請我,我都懶得去。”
“為何?”
常四郎笑得更歡,“我與那幫傻子玩什么,作幾首詩,又不能當飯來吃。而且我的性子,也不喜歡捧臭腳。”
“看來常公子不喜歡詩文。”
“你又錯了,我很喜歡。”常四郎瞇起眼睛,“大紀興武十五年,我是登殿的狀元郎。”
這一句,輪到徐牧發懵。
“當時,那位宰輔讓我在殿上作詩,頌揚他的功績。”常四郎臉上露出嗤笑,“我半天沒聲響,最后憋了一個屁,滿朝的文武都嚇壞。要不是我老子后面送了十萬兩,我估摸著就腦袋搬家了。”
“這等事情,你為何與我說?你也知,我不過是湯江城的一個小東家。”
“與生意無關。我很單純地喜歡那句,滿城盡是黃金甲。許久了,偌大的內城二十三郡,沒人敢寫這等東西。”
徐牧沉著臉色,這要是再尬聊下去,估計都要密謀叛變起義了。這常四郎,路子真他娘的野。
“得了,知道你不容易,帶著莊人二千里奔赴內城。”常四郎伸了個懶腰,“你自個出去,記得把銀子交給福伯。”
“嘿嘿,常記糧行,概不賒賬。”
徐牧點頭起身,還沒走出幾步,在后頭,又響起了常四郎的聲音。
“小東家啊,哪天要是被四大戶逼得走投無路。你來常家鎮找我,我給你一口飯吃。”
“當然,這口飯要憑本事,一個吃不好,可要掉腦袋。”
徐牧頓了頓腳步,只覺得這位常家鎮的少爺,越發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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