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大乾律法森嚴,竟還有這等事?他殺害了多少百姓,說來聽聽。”
“具體數字還未可知,不過整個壽縣早已人跡罕至,走上好幾里路,都見不著一戶人家。”
“都是被這貪官和那些當地豪紳要么坑害,要么趕走的。”
“豈有此理!依法治國乃是當初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祖訓,此人竟如此藐視法度,當真是膽大包天!”
“不過,段愛卿,凡事都講究一個證據。”
“你此番檢舉,若是沒有證據,只會胡言亂語,壞人清白,朕是要治你的罪的。”
“若是證據確鑿,那便算大功一件,此人朕決不輕饒。”
“陛下,微臣證據確鑿!”
“若是不信,可傳喚人證。”
“何人可為人證?”
“正是當朝太傅,楊槐!”
此言一出,周遭官員頓時嘩然。
整個乾德殿內都不禁嘈雜起來,議論之聲四起。
“段青巖莫不是瘋了?檢舉楊家子弟也就罷了,還要叫楊太傅當人證,這不是當著陛下的面打楊太傅的臉嗎?”
“莫不是要轉投魏丞相派系?不然今后在這朝堂之上,怕是不得安生。”
“魏丞相這才剛回來朝廷,怎么可能被投奔?”
“嘶……那我是當真猜不透這位御史大人的用意,莫非是想乞骸骨?這才這般豪橫,不怕得罪楊家?”
“還是莫要聲張,看著便是。”
“陛下,據我所知,這楊春本就是楊家子弟。”
“膽敢如此興風作浪,想必和楊家也脫不了干系,微臣斗膽,懇請陛下嚴查,還天下百姓一個清白!”
說完,段青巖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額頭與金鑾殿地板相撞,發出咚咚巨響,直磕出血來。
眼前這一幕,著實看呆了在場九成九的官員。
自古以來,御史大夫便有勸諫帝王和監察百官之責。所以任此官位者,往往都是性情剛烈,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
可大乾自從三十年前那場動蕩以來,禮樂崩壞,綱常不存。
還是仁宣帝和鎮北王橫空出世,挽救王朝于水火之中。
可自那以后,楊氏便把控朝堂,勢力盤根錯節。
這些年來,直言勸諫的御史大夫不是沒有,但沒有一個能在這個位置上待滿一個月。
直到御史大夫換成了由楊槐舉薦之人,這才慢慢安穩下來。
可現在這算什么情況?
蟄伏多年后的背刺?
“段御史竟是如此高潔烈士,當真值得我等欽佩也!”
“愚蠢,這樣一來,他和楊家的仇恨定然是不死不休,怕是今后在這乾都之中難有立錐之地!”
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議論紛紛。視線全都聚焦在段青巖身上,仿佛他已經成了寧愿舍生取義,也要為大乾朝堂換來一個朗朗乾坤,為天下百姓謀得一個太平盛世的慷慨壯士。
眾人無不佩服!
唯獨仁宣帝,眼神冰冷,直接掠過段青巖,向楊槐看去。
“楊卿,可有此事?”
楊槐依舊老神在在,似乎被段青巖抨擊的不是他一般。
“回陛下,確有此事。”
“楊春乃楊氏族人,前幾年還在族中時,表現優異,又有為官從政,替大乾盡一份心力,以造福一方百姓的理想。微臣便斗膽替他舉了孝廉,最終擔任壽縣縣令一職。”
“竟有此事!楊槐,你身為太傅,乃是上公,位在三公之上!”
“這是何等的殊榮?朝廷是何等地信任你?朕是何等地信任你?”
“你就是這么教導子弟的?你把你楊家教出來的蛀蟲當作是對朕的回報不成?”
仁宣帝一拍龍椅,厲聲怒斥道。
匹夫一怒,不過血濺五步。可天子一怒,便有浮尸百萬,血流漂櫓!
更何況是仁宣帝這樣的君主,這聲怒吼,當真是氣勢斐然。
直叫眾官員皆盡匍匐在地,瑟瑟發抖,愧不敢言。
“罪臣不敢!”
楊槐一介老朽,此時磕頭謝罪的響聲,竟然絲毫不比御史大夫段青巖小!
“那你倒是說說,此事該如何處理?”
“楊春犯下如此罪責,理應處以極刑!”
“微臣管教不力,甘愿乞骸骨,從此歸隱田園,不問世事。”
“放肆!太祖高皇帝祖訓有言,君王當以法度治國。”
“分明是楊春之罪,若由你乞骸骨,豈不是顯得朕不識法度,胡亂宣判,你是何居心?”
“啟稟陛下,楊春之罪,萬死亦不足惜。”
“然他畢竟出身楊氏,老夫身為楊氏族長,也有責任,理應一并受罰。”
“老臣愿乞骸骨以向天下百姓謝罪,愿陛下成全。”
說完,楊槐再度磕起頭來。
仁宣帝看著這一幕,本還波瀾不驚,佯裝發怒的眸子中,竟真醞釀出了幾分怒意。
好一個楊槐,安敢如此!
太尉張浪似乎嗅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味道,連忙站起身來,拱手說道:“楊太傅說的這是哪里話,楊春之罪,乃是他咎由自取。楊氏就算有管教不力之責,也應當是其父母之過,與楊大人有何干系?”
“再者說了,楊大人身居太傅之職,責任重大,實乃我大乾肱骨之臣也。您若是乞骸骨,置朝廷于何處?置天下百姓于何處?”
“楊太傅這些年來做出的功績,大家也算有目共睹。所以微臣斗膽,懇請陛下開恩!”
“是啊是啊,楊太傅若是乞骸骨,實乃朝廷莫大損失也!”光祿勛周患也站出身來,勸諫道。
仁宣帝聞言,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一絲波瀾,但越是這樣,便越叫人畏懼:“可從輕發落。”
“老臣謝陛下開恩!”
楊槐再次以頭搶地,作感激涕零狀。
“北伐在即,朝廷籌備的軍需卻始終缺了一部分。楊太傅不如捐出一部分家產,既能替朝廷分憂解難,也算是受了懲罰。陛下覺著,此法可好?”
“老臣作為楊氏族長,愿代表楊氏,捐獻半數家產,充入國庫,以作軍需。”
聞言,眾人紛紛向仁宣帝看去。
只見這位帝王一言不發,只是站起身來,朝殿外走去。
良久之后,就在其背影即將消失在眾人視線中時,一道聲音這才傳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