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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這是露天環境,來此的十人似乎有些過于神經過敏。
他們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眼睛一直時不時在往旁邊四處掃視,仿佛生怕下一秒就有老鼠大軍從街道兩旁殺將出來。
尤其是周游并未駕馭著那臺一看就很能給人信心的人形裝甲,更讓這些人心里沒底。
苦工們被老鼠監控奴役了這么多天,雖然心志足夠堅韌,但顯然還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見狀,周游先用緩和的語氣微笑開導道:“你們不必緊張,我既然敢在露天環境里接待你們,自然是有所依仗。別看追擊部隊現在還沒返回,沒什么空中力量和機動力量,但就咱們這些剩下的步兵,也足以靠著手里的刀槍劍以一敵十。哪怕再來個幾萬老鼠,只要敢和我們正面交戰,那其實也不夠我們殺的。”
周游這樣一表態,這十人的精神果然放松了不少。
其中一名比較年輕的小伙子便率先說道:“周先生,我們已經知道你們是從樂來縣過來支援的了。總之,我們能活下來,真的要感謝伱們出手相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代表不了其他人,所以我只代表自己,往后周先生您要能給我一口飯吃,我就為您賣命一直賣到死。”
小伙子先表了態,九人也都陸續跟上。
很顯然,這十個人在來這邊的路上,甚至可能是在那邊選代表時,就已經做了簡單商議,拿出了統一的決定。
這三千七百人,大多都是劫后余生,深刻地知道在如今這世道求生有多么不容易。
哪怕各自或許在外面還有親朋好友,但眼下卻真管不了那么多,首先得要讓自己活下來,再爭取能活得更好,也才能有去尋找搜羅以及救援親朋好友的可能。
如果要投靠誰,對康岳縣府已經倍感失望的他們,自然毫不猶豫地知道自己該選誰。
這支樂來遠征軍的強大,已經毋庸置疑。
在這老鼠的巢穴中能活這么多天的人,基本都已經是清醒人,明白人了。
周游微笑點頭,“那么,我就代表我自己,以及樂來縣治安大隊大隊長鄧濤,還有我們樂來縣府,歡迎各位同胞的加入。你們受苦了,我們也來得晚了些。唉。”
有一名看起來傷勢很重,臉上好幾道傷疤,身上也纏滿了繃帶的中老年男子連連搖頭,“周先生你不要自責,這本也不能怪你們。現在全國上下哪里不一團糟,我們康岳縣有康岳縣的麻煩,你們樂來縣也一樣有你們的麻煩。在斷電斷網之前,我都已經聽說不少地方的縣城都淪陷了。你們這還能分出人手不辭辛勞地來幫我們,實在已經感激不盡。”
周游轉頭看著老男人,心下略感疑惑,說道:“你傷勢看起來似乎很重啊,按理說你該在醫療車里好好休息的,怎么也過來了?你是……”
老男人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無法掩飾的刻骨銘心的痛恨與憤怒,稍微用了幾秒才勉強冷靜下來,“周先生,我聽人說了,杜克是被關在這車里吧?一知道這事,我是沒辦法控制住我自己。我心里……實在是太恨,太難受了。我不過來找他算清楚帳,死了也不甘心。”
見老男人老不說清楚自己的身份,旁邊一名中年女子插嘴道:“周先生,這位是王文明王老板,就是投資建那個廠子的老板,也就是大家通常嘴里所說的王老。”
周游一愣。
之前查詢資料時,周游其實看過王文明的照片。
在照片里,這名年紀大約六十多的中老年穿著修身的筆挺西裝,雖鬢生白發但依然精神矍鑠氣宇軒昂。王老似乎特別注重個人健康,雖然年紀大了,但卻從不疏于鍛煉,照片里的體型卻保持得非常好,一看便很有氣度。
可周游面前這小老頭,蓬頭垢面也就罷了,臉上那么多縱橫交錯的傷疤也就罷了,但臉上卻是浮腫滾圓,和照片里的臉型都完全對不上,以至于周游都沒能認出他來。
與通常意義上的所謂商人不同,王文明在樂來與康岳縣乃至于整個繁陽市的名聲都算得上極佳。
兩地的不少學生都習慣性地用王老來稱呼他。
王文明發家算早,大抵二十來年前就有了上億的身家,這么多年下來步子也算走得穩健,總體的個人資產與蔣周家中應該不相上下。
和蔣天不同的是,王文明非常熱衷于慈善,尤其喜歡修學校,在繁陽市里資助了不少學校以修建教學樓,也創辦了平均每年至少贊助三百名貧困生的獎學金。
正因著王老多年來做出的卓越貢獻,當初在發現他一家人被困杜家村時,康岳縣才將其作為重點解救對象給報了上去。
當初下暴雨之前,康岳縣府本來已經在制定行動計劃,想派遣出一支行動隊來通明鎮。當然本次行動的主要目的也不只是為了王文明,同樣也是為了將這邊的被困民眾給接走。
那和誰也不曾想到竟會突然天降暴雨,并引發泥石流導致斷電,再后面就是康岳縣里的老鼠們在不少地區無法無天起來,此后救援通明鎮一事就沒人再提了。
這真不能怪康岳縣府,實在是無能為力。
既然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周游也是站起身來,十分尊敬地說道:“王老你好。我也正好有些和杜克相關的事情想咨詢你們一下。還請你將你知道的事情都從頭說起。放心吧,他人就在我手里,自然該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他也再翻不出什么風浪來。我承認自己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人。之前時我對他就有所懷疑,如果你們需要我幫忙主持公道,我沒有問題,責無旁貸。”
周游的態度表得很明確。
那十人對視一眼,似乎是用眼神互相給打了打氣,然后眾人的目光再聚焦到王文明身上。
老先生深吸口氣,開始率先娓娓道來。
杜克的確是杜家村本地人,這毋庸置疑。
不過杜克雖然也是本家姓,更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杜克在當地名聲非常糟糕,甚至可以說是稀碎。
用村里的老人說,這人打小就不學好,讀書時三天兩頭逃課,連初中都沒讀完就跑出去跟著人學混社會,但也沒混出個什么名堂,只學會了好吃懶做與濫賭。
這人賭得還大,基本上兜里有一百塊錢他就敢去打十塊錢的麻將。
早年時,幸好杜克的爹生意做得還行,趁著村子發展好,開了個五金建材店,倒是賺到點小錢,勉強能把這玩意兒養活。
大概在杜克二十來歲那年,他爹出了不少彩禮可算給他講到個隔壁村的媳婦,希望他往后能安生過日子。
也不求他能出人頭地了,勉強傳宗接代也還行。
后來又過了好些年,雖然杜克濫賭外加好吃懶做的習慣沒有改,但這家人的小日子勉強還過得下去。
不承想,這家伙結婚之后理所當然的總找家里伸手要錢。
他的理由還特別充分。
杜克的爹媽聽他說要給兒子買奶粉,又總不能不給。
得了家里“支援”,這家伙賭得是越來越大,輸得也是越來越多,在外面欠的賭債更是越來越多。
到后來,這人終于是一腳踩進了深坑里,欠上了幾十萬的高利貸。
沒辦法之下,杜克的爹媽把五金建材鋪面和剛修好的兩層小洋樓給賣了,一家子又搬回深山里將塌未塌的老屋,勉強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可即便他都賭成了這樣,他老婆還是沒跑,依然陪著他熬苦日子。
但他這樣死性不改,便遲早有一天會找到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一次,杜克的爹媽推了一三輪車的水果去城里賣。他媳婦看二老東西帶得太多,擔心一整天都賣不完,也跟著進了城,留下杜克一個人在家照看剛滿四歲的兒子。
結果這家伙竟把兒子扔在家里一個人看電視,自個跑去村街上的麻將館打牌了。
更離譜的是這家伙一打就打到了傍晚八點,他爹媽和媳婦都賣完水果回了家,都壓根沒想起家里還有個兒子。
結果就是,他四歲的兒子大概在傍晚七點過的時候餓得實在不行,出門找爸爸,然后一個腳滑栽進了河里,淹死了。
兩位老人和孩子媽是先在河里找到的娃的尸體,再從麻將館里揪出的他。
在知道兒子已經淹死了的情況下,這家伙嘴里竟還叫囂著別急,讓我先胡了這一把,早下葬晚下葬也沒什么分別。
在被兩位老人強行拖下桌時,這貨竟還掙扎著想回牌桌,嘴里喊著我都清一色帶雙龜,下的三六九的轎,鐵自摸關三家。
再后來,他老婆終于忍無可忍,跑出去打工再沒回來。
又過了小半年,兩位老人先后病逝。
這畜生非但不傷心,反而只樂呵這下終于沒人能管自己打牌了。
就是可惜沒了經濟來源,他打牌又老欠賬不還,就連村里其他也爛到某種境界的地痞無賴都看不起他,懶得搭理他。
這家伙也死皮賴臉地不在乎,成天自己端著個搪瓷茶杯在麻將館里廝混,哪怕只能在牌桌邊看著別人打,自己時不時報個膀子都能樂呵個大半天。
在閑暇沒事時,他也會拉著人扯些閑犢子,抱怨一下世道不公,抨擊一下當官的不干正事,恨自己一身本事沒有用武之地。表示自己如果活在一個更好的時代,能得到更公平的待遇,必定不會像現在這么落魄。
對于杜克的種種胡言亂語,杜家村里的其他人就勸當做是個笑話來看,根本不當回事,有時候實在聽得煩了,也有人惡言相向。當場怒罵他這絕頂的人渣,就知道成天游手好閑好吃懶做,把兒子害死了,爹媽氣死了,那么好的老婆也受不了你跑了,你自己不知道反省,反而成天只會怨天尤人,別說現在法治社會,就算放到以前的亂世里,就你這種玩意兒肯定也是最先死的那個。
久而久之,杜克實在找不到知音,漸漸變得沉默寡言,只還是每天跟著在麻將館里蹭那麻將味兒。
旁人也懶得再勸他管他,只把他當做了空氣,甭管他說什么,都只給他來個置之不理就完事兒了。
杜家的其他親戚也實在怕了他。一開始還有人看在他爹媽的份上想拉他一把,比如帶他出去打打工,又或者讓他到家里來吃個飯,結果這人每次逮住機會就找人借錢,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都能編得出來,一旦借到錢了又立馬拿去賭,然后迅速地輸個精光,從來都還不上。
慢慢地,與杜克家中血緣關系較為親近的親戚朋友也實在怕了他,基本見著就躲,連招呼都不敢和他打,生怕一開口多說了一點就又被借了錢。
如果按照正常的時代軌跡,如杜克這樣的孤魂野鬼大抵會在某個沒人知道的時間,悄悄然地死在某個沒人知道的角落,然后可能還是會有村里的老人看不下去,給他弄上一塊卷麻席子裹上,再送進火葬場,然后給他在他父母的簡陋的墓旁立上一塊小石牌。
不過,人類縮小與天地劇變徹底改變了杜克與杜家村里所有人的命運。
一開始時,在王文明和杜家村族老的帶領下,比較團結的杜家村還是盡快將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并全部住進了寬敞且物資儲備充沛的剛建成的加工廠里。
杜克在村里的名聲雖然糟糕,但畢竟還是杜家的本家人,村里長輩雖然對他這頂級人渣頗有微詞,但還是將杜克也一并接了進來。
當時的杜家村也算得上實力強大了,甚至還能組織出行動隊伍來救援附近的周邊村鎮。
不過杜克在這臨時聚居地里過得并不好。
他尋思自己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名聲都那么大了,這些人竟會要他干活。他稍微偷點懶,居然有好幾個小媳婦小伙子跳粗出來對他說三道四。
更扯犢子的是,見他打死也不肯干活,王文明老頭居然想把他塞進戰斗隊。
當時杜克覺得這老東西怕不是想找個理由讓自己出去送死。
于是杜克又在廠區里大鬧了一場,反正就吃準了自己姓杜,是本家人,甭管這些人對自己再怎么不滿,也不會真拿自己怎么樣。
不僅如此,后來這杜克大約是單身漢當了太久,實在沒憋住,竟偷偷盯上了一個杜家村的行動隊從外面救回來的女人,三更半夜爬到了別人床上去。
外村的幾個小伙子聽到女人的慘叫,沖進來將這孫子光著屁股從房間里拖出來,差點給丫活活打死。
后來杜家村的人問詢也趕到了,雖然也覺得杜克這人渣確實活該,但看對方下手太重,眼看就要出人命,沒奈何之下還是動了手,雙方在廠房里大鬧一場,場面險些完全失控。
如果不是王文明老頭趕緊來及時鎮住場面,當時雙方這大干一場,少說也得死個七八人。
再后來,見杜克這家伙實在爛泥扶不上墻,杜家人和王文明一致決定,得把這龜孫子關起來,不然這好不容易勉強建立起來的安全聚居點早晚得給這顆老鼠屎攪渾了。
說到這里,王文明咬牙切齒地嘆了口氣,“當時雖然是我說的要軟禁他,但我是真沒辦法,大家也都同意了。這畜生全把仇算在了我頭上。可恨……太可恨……”
后來又過了兩天,情況有了變化,先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在外部引發了斷電,在內部又沖垮了廠房內不少剛搭建起來的半露天建筑,甚至還淹死了好幾個在露天場地里做工的人。
等眾人稍微安頓下來,才發現軟禁杜克的木板房也缺了個口,這家伙居然連夜逃了出去。
當時也有人說要去找他回來。
但野外畢竟不安全,斷電之后老鼠的活動也變得愈加頻繁,只能干脆算了。
誰能想到,時隔兩天之后,杜克這家伙居然騎著一只大老鼠,然后帶著浩浩蕩蕩數量達到十萬的老鼠大軍回來了。
更可恨的是,這家伙竟然仗著對廠子防御布局的了解,在半夜兩點過時,帶著老鼠大軍繞過了防線,深夜突襲,長驅直入。
當時眾人一開始還以為他是逃出去之后被俘,然后遇到了聰明得過分的鼠王,逼迫著他叛變當了叛徒。
后來人們才知道這人渣竟不是被俘,而是主動去找了老鼠。
逃出去時,他偷了一座擺在施工區的剛完工的單人鐵皮裝甲,背上還背著大把的食物,當成是自己的投名狀,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和老鼠溝通的,竟真混了進去。
野外的老鼠到現在為止已經吃了不少人,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主動送上門的,一開始也是要吃他,但的確有個別鼠王格外聰明,竟漸漸感受到了他的誠意,先派出格外強壯,牙口特別好的老鼠啃穿了鐵皮裝甲,但卻沒吃他。
那大號老鼠竟在杜克面前趴下,然后另外兩只老鼠一左一右將覺得自己可能會死的杜克用嘴叼起來,放到了那大個頭老鼠的背上。
自此,雙方達成合作。
當時,杜克覺得世界盡在我手,也覺得自己的野心終于可以實現了。
當了叛徒之后,杜克似乎還真打開了任督二脈,拿出了自己從未拿出的干勁,幫老鼠琢磨出了木板頭盔。
他帶回杜家村的老鼠軍團中,大約有一萬只老鼠佩戴上了木刺頭盔。
這支老鼠軍團的新裝備再加上更好的組織性,再加上半夜偷襲確實打了個好時機,杜家村聚居點里的人們措手不及,幾乎沒能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便宣告戰敗。
不同于其他地區的老鼠在擊潰人類聚居地后,往往只會毫不猶豫地將人類當成食物,這支老鼠部落在杜克身上得到了甜頭,理所當然地順勢開始嘗試想奴役更多的人類。
杜克這個曾經神憎鬼厭的頂級人渣,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二鬼子,成了這座監牢的管理者,自封的所謂典獄長。
杜克帶著那只超大號老鼠以及上百只精銳老鼠的龐大衛隊,在廠區里招搖過市,作威作福。
那些當初曾經得罪過杜克的人,自然就全都倒了大霉。
一開始時,他還稍微比較收斂,甚至對村里的老人和王老多少還有點畏懼的心理。
但一個本性就不怎么樣的人想要墮落沉迷在所謂的權勢中,真的不要太容易。
杜克只用了半天的時間來適應,就快速從一個流氓地痞快速進化,也可以說是退化成了真正的暴君。
當眾淫辱人妻女只是開胃菜,在人群中挑出所謂的不穩定分子,然后讓老鼠衛隊將其皮肉一點點啃噬,將其身體逐漸撕碎,才是真正的血腥暴力與癲狂。
尤其王老一家子的遭遇最慘。
王文明多次被虐待,臉上的浮腫便是因此而來。
老人的老伴、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兒孫女與外孫女,還有當初與王文明老人一同做出決定的村里族老一家子,無一幸免。
之所以王老現在還活著,非但不是杜克的仁慈,這畜生反而是只想讓王老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著。
其心狠手辣與惡毒變態簡直罄竹難書,他完全就沒把其他人當成是自己的同類,甚至連豬狗都不如,短短幾天的統治,就逼反了兩千余人。
現在還僥幸活著的這三千多人類苦工,無一不對杜克恨之入骨,恨不得剝皮拆骨,生食其肉。
暗中觀察局勢的鼠王非但不認為這有什么問題,反而認為杜克有功,甚至是大功,總能提前發現不穩定分子。
同時,在這些天的人鼠共存的日子里,鼠王確實也一直在從人類苦工的身上快速汲取著社會常識。
這只鼠王懂得了電的運轉,也為鼠類啃電線的本能找到了更堅實的科學依據,并立刻盯上了通明鎮不遠處的高壓電塔,決定帶領大軍行動,去將那高壓電塔給挖塌了,為其他地區的鼠類兄弟爭取到更好的發展空間。
不過鼠王又考慮到杜克這得力臂助的安全問題,擔心自己帶走大量精銳之后,這邊的人類奴隸變得不安分,試圖反抗。
雖然以留守鼠群的戰爭能力,的確可以輕松鎮壓一切叛亂,但杜克為了更好地履行管理工作,平時有事沒事總喜歡和奴隸們近距離接觸,“打”成一團,不能排除發生意外的可能,所以鼠王在帶隊出發時,將杜克也帶在了身邊。
杜克離開的這幾天,人類苦工們的日子倒是稍微有些好轉,并終于等到樂來遠征軍的救援。
王文明老人一口氣說了很多話,精氣神漸漸地跟不上,變得氣喘吁吁起來。
周游讓他坐下好生休息,又換成另外九人問起情況來。
關于杜克的事情,周游已經知道得差不多,現在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老鼠的情況上來。
王文明老人與杜克之間的深仇大恨實在太深,這也必然導致王老自己的注意力大半都在杜克身上,想了解更多老鼠的事,本來就應該多問問別人。
很快地,這九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根據周游的提問講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周游則從這九人的描述中自行提煉出自己想要的關鍵信息。
可以肯定的是,杜克的主動投靠的確給老鼠打開了新的思路。
留下杜家村的俘虜,并將其他區域的俘虜也陸續轉移來此,便是最有力的佐證。
周游甚至懷疑,發生在杜家村的事情已經被這邊的鼠王主動向外輸出了出去。
他的判斷依據是鼠王寧可暫時拋下這邊的加工廠老巢,也要冒險帶隊出擊去挖塌高壓電塔。
這說明老鼠的社會體系中有一個人過去的人類幾乎已經失去了的關鍵特點,那就是絕對的團結。
首先,通明鎮與杜家村已經斷電,如果只是為自己打算,這邊的鼠王完全沒必要冒險。
當著鼠王踏出那冒險的一步時,便已經證明了鼠類文明與人類文明在目前階段的一個巨大區別。
老鼠的社會中,不僅有著上位階層對下位階層的絕對掌控,同時同等階層的鼠類相互之間也有著天然的絕對團結。
有了上述的團結的基礎,那么信息互通傳遞也可以說是必然發生的事情了。
可以得出結論,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杜克推動了老鼠的進化。
當然,也可能杜克并不是目前全世界里唯一一個人奸叛徒。
說不定在思潮更復雜,社會思潮被縱向切片得更徹底的西方,會有更多人更早地采取行動,主動去投靠老鼠以擁抱所謂的撒旦、圣主、高級文明之類的概念。
尤其是國外的某些動保組織與環保組織,說不定在看見老鼠大軍時,非但不感到恐懼,反而心里還會有我終于找到家,找到組織了的神奇認知。
另外,不同的鼠王似乎也會有不同的性格,以及不同的智慧覺醒程度,說不定還會出現類似于人類的天命之子,出現天才般的鼠王無師自通地嘗試控制與奴役人類,從人類俘虜那里更快速地攫取到更多重要知識。
所以,周游認為,基于上述諸多前提,全球老鼠恐怕遲早會做到信息互通與共享。
此消彼長之下,隨著老鼠的成長逐漸加速,人類的處境還會持續惡化。
周游不能排除當某一天,自己也會突然遇到手持弓弩乃至于熱武器的鼠類大軍的可能性。
那樣的話……
念及此,周游的神情也漸漸變得陰沉下來。
他知道這還是自己的過于悲觀主義的“惡習”在作祟。
他很快調整了回來,把注意力再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中來。
通過這十人的描述,周游已經可以確定,杜克雖然得到了老鼠的信任,但的確不曾與鼠王直接交流過。
鼠王決定進攻高壓電塔也的確不是杜克的主意,而是鼠王自己的決定。
當初鼠王要臨時帶杜克離開時,杜克還非常不情愿,只是沒辦法也不敢反抗而已。
所以,以杜克的自私本性,以及他渴望享受奴役苦工的執念作祟,哪怕杜克心里冒出了那主意,也多半不會主動告知鼠王。
但周游還想知道,到底是鼠王自己發明的平板車,還是杜克的教導。
周游希望是后者。
現在是時候真正審訊一下這犯人了。
周游抬手打了個響指。
雙手被捆縛在身后的杜克被從MPV上帶了下來。
此時杜克臉上再沒有先前試圖求生時的那股阿諛奉承味,反倒只高昂著頭,身子打得筆直,看著下面十人的臉上更只掛著抹不屑于嘲諷。
很顯然,杜克心中已經有了某種覺悟。
這時候,重裝直升機也在MPV旁邊降落下來,已經完成基本的指揮任務的鄧濤走將過來。
是周游讓人把他叫回來的。
在從樂來出發時,周嶺生曾經專門告訴周游,如果要做一些可能引發爭議的決定,最好是在樂來縣府的代表在場的情況下,并與對方達成共識。
雖然周游知道鄧濤肯定不會有什么反對意見,但還是嚴格執行了父親的要求。
這是老一輩的生存哲學,有其必然的道理。
周游走到一旁,給鄧濤把先前包括王文明在內的十人所說的事大體與鄧濤講了講。
鄧濤聽完后,面露震驚,看向不遠處的杜克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對勁。
從事警務工作這么多年,鄧濤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但秉性惡毒到這個程度的人,著實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當真是叫人開了眼界了。
“濤哥,我不是執法人員,所以也確實不太好隨意決定別人的性命。所以這事兒還是交給你來定奪吧,你看看這事究竟怎么處理比較合適。不過我個人覺得,還是一定得想法子更服眾才行。”
鄧濤作為體制內的人精,哪能不明白周游真正的心思。
他想了想,慢慢說道:“現在沒辦法組織什么公開庭審,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凡事都得走程序,我個人覺得,隨機應變,跟隨民意即可。”
周游點頭,“是啊。越是在這種時候,其實民意也越是重要。”
就在二人交談著,另一邊王文明等人與杜克之間卻已經出了問題。
面對王文明等人的質問,已經破罐破摔的杜克顯然毫無悔改之意,依然還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樣,滿臉輕蔑。
如果不是旁邊的武裝人員尚且控制著場面,王文明等人怕是已經撲上去了。
周游與鄧濤并肩走將過去。
周游先道:“杜克,先前我們聊的那些,你應該都已經聽到了吧?你就沒什么想說的?不想為自己申辯一下?”
杜克聞言,卻是呵呵一笑,“成王敗寇,我沒什么好說的。”
周游給他比出個大拇指,“厲害,才剛混進老鼠的臭水溝沒幾天,就這么快地完全融入了進去,話里話外仿佛是真把自己也當成了老鼠,你的確夠變態。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學會像老鼠那樣在地上爬?”
杜克一愣,旋即憤怒地咆哮出聲:“你少一副自以為什么都懂的居高臨下的模樣看不起我。你根本不了解我到底經歷過些什么……更不知道我和它們在一起之后,才真正感覺到被尊重,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活著……”
周游擺了擺手,“我對你這種雜碎的心路歷程完全沒興趣,更沒興趣什么開導你拯救你,讓你能在臨死前表演個什么幡然醒悟的戲碼。因為我了解你這種無可救藥的賭徒是什么模樣,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別人看來你有多荒誕,在你的世界這些都自成邏輯,總能自圓其說。”
“沒有人可以說服你們,因為你們的聽覺、視覺甚至是觸覺,都只想接觸與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東西。你們也的確很厲害,能做到選擇性地吸收一切的外部信息。這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特異功能吧。呵呵,老鼠的尊重?你聽得懂老鼠的話么?它們真能聽得懂你在說什么?你又是從老鼠的哪只眼睛里看到了所謂的尊重?”
“當初陪你過苦日子的老婆,對你就沒有尊重?你那個淹死在河里的兒子,對你就沒有尊重,你到底是可悲到了什么地步,才需要到畜生哪里去找尊重?”
杜克再次尖叫道:“不!你不懂,你真不懂!老鼠不是畜生,它們的智慧超過你的想象!我親眼看到它們為了更快地搬運泥巴,想出了用木頭做板車的辦法!它們還把板車拖到我的面前,比劃著讓我給板車設計出人類的手推車那樣的車轱轆,最多就只再要半天,我就成功了……我……”
周游笑了,但笑得也不是很開心。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這答案并不算美好。
他突然失去了與這人交談的興趣。
周游無視了杜克,扭頭看向王文明等人,說道:“我要問的已經問完了。接下來他怎么處置,交給你們自行決定。你們想讓他死多慘,就死多慘。他大約是想明白了,覺得橫豎左右都是一死,所以無所畏懼。那么,你們大可以讓他死得慢一點痛苦一點,在臨死前體會足夠的痛苦。現在也已經不算法治社會,所以古代的各種酷刑,都可以嘗試著恢復出來,用到這人的身上。你們可以讓他重新感受一下,人類文明與老鼠這種只會吃的畜生在創造力上的不同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