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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白銀一兩五錢!這是總統大臣給你的!”
“謝總統大臣!”
校場之上,當一小塊白銀擺到一雙長滿繭子的粗糙大手之中時,那些負責發餉的精武學堂出來的候補把總,就會特別強調一下這銀子是誰給的?
給銀子的不是康熙,而是總統大臣王輔臣!
這種操作當然有點辦私兵的嫌疑(其實根本就是!),但是這年頭大部分的綠營軍頭都把兵權抓得死死的——他們大部分都是從明軍、順軍和大西軍陣營中帶兵投清的。
那點兵就是他們的官本和命根子,怎么肯輕易放手?
而對于康熙小皇帝而言,綠營兵管你是新是舊,都是低成本的炮灰。便宜加好用才是王道,是誰的本并不重要,反正打完吳三桂后就不剩下幾個了。
而且,康熙也不認為這些綠營兵是自己的奴才這些個綠營兵可沒有給他當奴才的資格。
岳樂帶著幾個王爺在豐臺大營訓練的三鎮八旗精兵才是康麻子真正的奴才!
給康麻子當奴才的待遇可沒得說,鐵桿莊稼吃著不算,額外還有一份厚餉,還是一年十四餉、十五餉的!那些八旗兵在隊伍上的吃喝都能羨慕死綠營兵。
而最讓人羨慕的,則是那些八旗兵還能按照一比一的比例配屬綠營新軍炮灰——就是王輔臣他們幾個在滄州府訓練的三鎮綠營新軍。
將來和吳三桂打起來,那就是綠營炮火頂在前面,八旗新軍躲在后面,妥妥的奴命貴啊!
而王輔臣看著校場上整整齊齊的十六營方陣,嘴角就忍不住向上勾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里的十六個營,再加上直屬他這個總統大臣的一千標兵隊(直屬隊),就是他和他兒子王忠孝今后割據一方的本錢!
王輔臣對于將來的大勢看得是比較清楚的,他知道天下要亂了!不過他也沒有太大的雄心,對于兒子搞得天地會的那一套,也沒多大興趣。他想的事情,不過就是在亂世當中掌握一支軍隊,然后割據一方,隨后靜觀天下之變。
而且他覺得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如果將來吳三桂可以坐了天下,照著徐達家的標準給他個一門雙國公就滿意了。
如果吳三桂一時打不下天下那他的目標就要提高一點兒了,就先來個稱霸兩廣!
他眼看著就是兩廣總督了!
雖然兩廣有平、定、續(續順公)三藩,真正能歸他這個總督做主的可能也就是肇慶府、羅定州那么一丁點地盤。但是定藩女主孔四貞是他的相好而平藩內部又有諸子奪嫡的禍事,而且尚家在廣東還極其不得人心。
所以王輔臣還是覺得自己有可能勾結孔四貞,一起吞了兩廣的地盤。
如果天下一下子好不了,那他以后就當個“兩廣王”,可比尚可喜這個平南王要風光多了!
正想著好事兒,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回頭一看,就見一身藍色行褂,頭上頂著個七品素金頂戴的孔四貞飛馬而來了。
他和孔四貞的“角色扮演”游戲還在持續,孔四貞白天常會扮成他的戈什哈,晚上又會搖身一變,裝成個陪寢的營妓,特別會玩都快把王輔臣的魂給勾走了,留在北京城的那個張小玉完全不是這位大姐的對手啊!
因為孔四貞現在正扮演戈什哈,所以王輔臣也沒去迎她,依舊騎在自己的戰馬背上,看著精武學堂的弟子們給他的兵放餉。
轉眼間,孔四貞已經飛馬到了王輔臣身邊,就見她熟練地勒住馬兒,然后翻身躍下,走到王輔臣身邊,行了個標準的打千禮,“稟軍門,宮里來人了,有皇上口諭,就在小站城內!”
“知道是什么事兒嗎?”王輔臣問。
“據說是吳三桂病倒了!”孔四貞回答。
“什么?”王輔臣愣了愣,眉頭皺了起來,“走!”
“嗻!”
孔四貞應了一聲,就站起身再一次翻身上馬,動作極為矯健。
王輔臣看著她的利落勁兒,真是說不出的喜歡。看見孔四貞策馬而走,他也連忙跟了上去,兩個人就這樣并轡而行,一起奔向小站城。
孔四貞發現王輔臣跟了上來,就放慢了馬速,然后又對王輔臣道:“太皇太后也派人來傳我了來傳我的人還告訴我說,吳三桂是因為他的女婿朱三太子和女兒被殺,所以才中風的!王大哥,害死朱三太子和吳三桂女兒的人當中,是不是有你的兒子?”
王輔臣點點頭道:“確實有犬子的份那皇上和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
“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意思都是小吳替老吳,”孔四貞道,“他們本就信不過吳三桂,現在正好利用這個良機,讓吳應熊南下云南去嗣位。吳應熊要是嗣了位,那天下應該就能安穩了。王大哥,這事兒對咱們而言也是個機會!”
“什么機會?”王輔臣問。
“當然是掌控兩廣的機會了!”孔四貞說,“王大哥,你的新兵也練得差不多了,正好領著他們南下兩廣。這一次我和你一起去,正好撤了孫延齡的廣西將軍,讓吉慶取而代之!”
“吉慶當將軍?”王輔臣想了想,“我沒意見,可太皇太后能答應嗎?孫延齡又該如何?”
“太皇太后一定答應!”孔四貞咬了咬銀牙,“孫延齡勾結鰲拜,證據確鑿而且他最近抱吳三桂的大腿也很緊,皇上和太皇太后豈能容他?”
“那俺答公呢?”王輔臣問,“他是不是也該南下了?如果他錯過了這個機會,想要嗣位恐怕遙遙無期了。”
“我也正想和你說這個事兒!”孔四貞說,“我們想要在兩廣站穩腳跟,還就得讓俺答公也嗣了平南王的位現在的老平南王太礙手腳了,而且他手里還拿著兩廣最富饒的廣州府!如果不把俺答公扶上去,咱們到了兩廣就沒多少錢可以用了。”
“這個理由不錯!”王輔臣笑道,“我聽說尚可喜那個老東西光是每年從香山互市中搞到的收益就不下一百萬兩銀子咱們只要能分潤一半,然后再從肇慶、桂林多刮一點,兩萬大軍的開銷就有了。到時候不用朝廷給錢,咱們也能維持兩廣的局面了。”
孔四貞也點點頭,笑道:“咱們自己要是能維持住,那朝廷的壓力就輕了,所以皇上和太皇太后一定會同意尚之信南下的!到時候咱們就能和尚之信、耿精忠聯手,大家一起搞西南互保了!”
王輔臣點點頭,心說:廣西、廣東、福建加一塊兒就是西南了?好像還少了幾個省吧?
石虎胡同,建寧公主府。
這是一所由東西兩側院落,總共一百多間屋子組成的大院,也是和碩額駙兼平西王世子吳應熊的家。不過這院子的主人并不是吳應熊,而是他的妻子和碩建寧公主阿吉格。
這會兒吳應熊和阿吉格兩夫妻正在書房里面抱頭痛哭呢!
阿吉格是皇太極的幼女,今年才二十八歲,是皇太極的兒女當中長得最耐看的一位,有一張瓜子臉兒,薄薄的嘴唇,眉目有些秀氣,現在雖然是“輕熟”的年紀,雖然有點發福,但姿色還算在線上,和丈夫吳應熊的感情也是極深的。
她當年嫁給吳應熊這個“大哥哥”的時候還不到十一歲當時吳應熊二十二,整整比阿吉格大了一倍。這事兒擱在后世,都夠多爾袞、順治、布木布泰、吳三桂、吳應熊這伙人進去蹲大牢。但是在順治年間誰治得了他們?
而阿吉格本人因為太小不懂事兒,再加上父母雙亡,哥哥和叔叔們又忙著勾心斗角,沒功夫關心她,所以在宮里呆著也沒意思,所以也覺得吳應熊這個大哥哥挺好
于是這對由大哥哥和小妹妹組成的夫妻檔,就在之后的十六七年內過起了富家躺平的幸福生活直到剛剛,宮里頭來人通知他們,他們的金主老爹吳三桂因為造反圖謀被英明神武的康熙皇帝揭穿而被嚇得中了風,眼看著就沒法理政視事兒了。
而為了大清西南的安穩,康熙皇帝要求吳應熊這位平西王世子盡快動身,南下云南去接管平西藩的軍政大權!
雖然之前吳應熊為了擺脫勾結鰲拜的嫌疑,給已經“化灰”的鰲拜補寫了幾份表白心跡的“表白信”,但那些信上的內容并不真。他就想在北京和阿吉格一起躺平,根本就不愿意南下接他爹吳三桂留下的爛攤子而且,他覺得自己也沒那能耐!
他這輩子一天正經班沒上過,過去十幾年就一直在家哄小妹妹玩兒,現在突然要他去云南當一個擁兵十萬的大軍閥,這怎么干得了?
他之前抄王忠孝給打底稿的“表白信”時寫什么要配合朝廷削自己的藩是一回事兒,現在要真干了,誰服你啊?還削藩他吳應熊削了藩可以回北京繼續躺贏,可那幫都統、總兵、副將、參將、游擊、守備等等的,還有下面的十萬壯丁,削了藩后能干什么?
到時候第一個被削的恐怕不是平西王的藩,而是他吳應熊的頭顱!
生離死別,怎么能不哭?
哭到最后,阿吉格猛地推開吳應熊,然后一抹眼淚:“大哥,咱不哭了咱一塊兒進宮去求求太皇太后,這個平西王咱不當了總行吧?反正他們也沒想讓你當!”
吳應熊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沒用的我阿瑪可是勾結鰲拜、朱三太子要造反啊!我要是不能站在朝廷這邊去分化平西藩,皇上、太皇太后還留著我干什么?說句不孝的,這回幸虧我阿瑪倒下了,皇上用得上我了要不然這會兒就不是去云南,而是去菜市口出紅差了!”
阿吉格憂郁地說:“可是等皇上真的平了云貴,他還用得著你嗎?你一心替皇上平云貴,你阿瑪留下的那些人即便不給滅了也不會再忠你了。到時候你無依無靠的可怎么辦?”
吳應熊又是一聲嘆息:“還能怎么辦?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我那個兄弟能支撐一時,皇上就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他正想著能“養弟自重”,茍且著多活幾年的時候,書房外頭忽然傳來了他兒子吳世霖的聲音:“阿瑪,瑞信堂的楊大掌柜求見!”
阿吉格聽了有點奇怪:“瑞信堂楊掌柜?他來干什么?”
吳應熊卻站了起來,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樣,對阿吉格說:“他是來救我的快,快請他到內堂相見。”
楊起隆現在可是個消息靈通人士,他大概是北京城內第四批得知吳三桂中風要完的人了——第一批當然是康麻子,第二批則是在南書房里面和康麻子商量怎么構建“三桂(應麒)包圍網”的那些大臣,而第三批就是裕王福全、平西王世子吳應熊、平南王世子尚之信他們了。
而楊起隆則是從福全那里得到消息的,得到消息后他立即就去見了尚之信,見完尚之信后,就喬裝打扮來了石虎胡同的建寧公主府見吳應熊了。
“卑職給世子爺、格格請安了!”
在建寧格格府的內堂里面,楊起隆一看見愁眉苦臉的吳應熊和唉聲嘆氣的阿吉格,立馬就站起身,拎起袍子,給他們倆行禮請安了。
“楊三哥,快請坐,快請坐”吳應熊一邊招呼楊起隆落座,一邊哭喪著臉說,“楊三哥,實不相瞞,我家里出了點事兒,我現在方寸已亂,都不知道活路在哪兒了?”
“活路有啊,活路這不就來了嗎?”楊起隆笑著拍了拍胸脯,“我就為這事兒來的!”
“那可太好,可太好了!”吳應熊哭喪著臉道,“楊三哥,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只不過我這次的麻煩可不小!
我阿瑪中風了,現在云南一省多半已經被我兩兄弟控制了,莪雖然是世子,但是我在云南沒有一點根基這可如何是好?”
說著話,吳應熊都快哭出聲來了。
楊起隆笑道:“世子爺,您別著急有辦法的,有辦法的!”
“什么辦法?”阿吉格插嘴問,“楊先生,您就別賣關子了,我家大哥(她從小就管吳應熊叫大哥哥)他都快急死了!”
楊起隆道:“世子爺,您難道忘了我妹夫王世凱了?”
“世凱?可他是”吳應熊這下才記起來,手按著額頭,“我差一點忘了,他也是我的侄女婿啊!”
楊起隆點點頭,笑道:“世子爺他爹還在云南當過多年的總兵!您在云南沒有基礎,可他卻是個有路子的。”
“可是”吳應熊說,“可我三弟素來和我二弟要好!”
“有多好?”楊起隆說著話,就做了個數錢的手勢,“您能給的,二公子能給?世子爺,我就這么和您說吧如果王爺還能理政視事,三公子無論如何是不會背叛王爺的。但是現在您能給三公子的,二公子絕對給不了!”
吳應熊問:“我能給老三什么?我也沒多少銀子啊!”
“您能給三公子當云南將軍!”楊起隆道,“因為您壓根就不想當平西王平西藩主這個位子在您看來,那是燙手的很!所以您現在正好循孫延齡的例,讓三公子當云南將軍。您把云南讓給三公子,您自己就在北京當個王爺!這好處,二公子能給?”
原來楊起隆給吳應熊支得招兒是拉攏吳國貴、出賣吳應麒
“好!”吳應熊一拍巴掌,“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我把云南交給三弟,這樣他應該就能滿意了!”
眼看著大難臨頭,吳應熊也不得不來個“兄友弟恭”了!
楊起隆笑著又問:“世子爺,那您有辦法聯絡到三公子嗎?”
“我”吳應熊一愣,“我得想想辦法。”
楊起隆笑道:“您不用想了,王世凱不就是個合適的人選?”
“對對對!”吳應熊連連點頭,“他一定能和我三弟說上話!”
王忠孝是吳國貴的好女婿,而且還是吳國貴的兒子吳世玨的把兄弟,他當然有辦法聯絡上吳國貴、吳世玨了!
楊起隆又順著吳應熊的話往下說:“既然王世凱有路子,那您就得把王世凱一塊兒帶去云南要不明兒見著皇上,您就和皇上提一嘴,讓王世凱和您一起去云南。由他幫著您聯絡,您還怕聯系不上您三弟?您對云南不熟悉,他進出云南可跟回家差不多。他阿瑪在云南當了十幾年總兵,曲靖周圍那就是他的半個家鄉!”
“那我給他安排個什么差事?”吳應熊又問,“世凱現在可是正三品的御前侍衛加粘桿長照規矩外放就是個副將。”
“副將太小了,”楊起隆搖搖頭,“怎么都該安排個總兵吧?他阿瑪當初不是云南援剿右鎮總兵嗎?您不如替他請這個差事,也算是子承父業。”
“好,就這么安排!”吳應熊笑道,“就讓我三弟當云南將軍,王世凱當云南援剿右鎮總兵今后的云南,他們倆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