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你說什么?”
王士元愣了一愣,似乎沒聽明白,還瞪著眼珠子看著眼前的白面書生陳永華。
陳永華一張白凈的面龐上也已經露出了幾分陰冷,淡淡地說:“定王殿下,您是大明毅宗皇帝之子,獻愍太子之弟,在毅宗皇帝、獻愍太子都殉國后,您就應該挺身而出,領著全天下的抗清義士保家衛國的。可是您在哪兒?”
“我,我那時還小”王士元為自己辯解道。
陳永華又道:“延平藩先主國姓爺在永歷十三年北伐南京時,您又在哪里?為何不去相投?那時候您不小了吧?”
“我,我那時候不是有永歷天子嗎?”王士元繼續狡辯,“我出來算什么?”
“那昭宗永歷天子殉國之后呢?”陳永華又問,“昭宗永歷天子殉國后,您就是天下抗清志士之所望,自永歷十六年以來,以殿下之名起事的英雄還少嗎?成點氣候的每年都有一兩次吧?那些沒鬧起來就壞了的‘三太子’就更多了!可是您這位正主,怎么就一直貓在余姚這里過著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呢?而且您現在還投靠了朝廷,當了粘桿處的鷹犬,您這樣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天下英雄嗎?”
“我,我”王士元一臉的冤枉,他什么時候投靠朝廷當鷹犬了?他哪兒敢啊!他明明一肚子的儒家道理(他在明朝當王爺的時候功課就很好,跑出來后又被常明玉他爹交給一位王姓的前朝文官照顧,所以儒學功底扎實),卻連個秀才都不敢去考現在成了鷹犬也被迫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給辦成內務府粘桿處的大鷹犬了!
想到這里他只好把目光投向常仙姑,這個叫“復甫”的書生蠻不講理,仙姑還是好仙姑,這些年一直都很照顧他的。
可是常明月也“變心”了,只是搖頭:“三哥,您對不起祖宗,更對不起天下人,您欠著天下人一場起義啊!”
“我欠,欠天下人一場起義?”
“對!”名叫張二十一(他爹媽起名字夠隨意的)的壯漢也點點頭說,“三哥,這些年那么多好因你之名而死,而你卻什么都不做,這樣怎么對得起天下人?”
好嘛,這罪名提升得夠快啊,一會兒已經從對不起祖宗上升到對不起天下人了。
王士元還是一個勁兒搖頭:“可是現在滿清勢大,又在蘇州、松江設了蘇松鎮,駐扎了重兵,起義如何可以成功?明明沒有成功的可能還要起義,不是徒增死傷?”
陳永華搖搖頭道:“非也,非也在蘇州起義可不是徒增死傷,而是死者皆得其所!
首先,蘇州并無清廷重兵,蘇松鎮雖然是重鎮,但蘇松重鎮的大兵都在崇明島上,蘇松鎮總兵衙門也在崇明島上。蘇州城內只有一個守城營的弱旅,雖然另有江蘇巡撫(又名江寧巡撫)的撫標,但是江蘇巡撫瑪祜(念做馬虎)要去江寧迎接欽差大臣康王杰書和靖南王世子耿精忠一行,他的撫標大部一定得跟著。咱們正好可以乘虛在蘇州府鬧上一場,等崇明島上的清軍渡江而來,咱們早就把蘇州府城鬧了個天翻地覆了。
其次,這一次被推出來當朱三太子的也不是您,而是另有其人而且這個人,他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平西王的干女婿王永康。他借著您的名義舉事并不是想要取代您,而是想登高一呼,為中華復起開創首義!如果您能加入其中,哪怕只是跟著搖旗吶喊一下,也能讓這場復興大明的首義變得更加名正言順。”
原來王忠孝和陳永華為兩位朱三太子設計了一場大戲!
其中一位朱三太子光榮赴死,名垂青史,流芳千古,再把吳三桂拖上賊船,順便破掉康熙想讓施瑯納投名狀的局。
而另一位朱三太子則要還天下人一場起義,同時也斷了“慫度余生”的念想。
只有斷了這個真朱三太子的“慫念”,他才會死心塌地地跟著楊起龍一塊兒去反清復明啊!
要不然就算把他帶去北京,也還得時刻留神看著這貨,可別讓他自己溜了。萬一沒溜好再給清朝的官府捉了去,那麻煩可就大了。
另外,眼下要反清還是得打“反清復明”的旗號,畢竟“共和革命”這個概念大家伙兒也不明白,不能揠苗助長啊!所以反清復明的買賣萬一成了,可能還需要朱三太子站出來當幾天虛君素王。所以他不能啥都不干,凈撿現成的吃。
“這個被你們推出來的朱三太子真的是平西王的女婿?”朱三太子王士元又看了看陳永華,“那您又是誰?”
陳永華笑著一抱拳道:“在下陳復甫,平西王府咨議參軍!乃是奉了王爺的命令來江南幫助王爺的干女婿以朱三太子之名起事的。王爺這些年一直想找您這個真朱三太子,可是一直沒有找到,所以就只能弄個假的了。”
“什么?你,你是平西王府的人?”王士元看著眼前這個口音之中帶著一點福建腔的書生,一臉的將信將疑。
這口音難道不應該是靖南王耿繼茂的人嗎?
“三哥,”常明月看見王士元一臉狐疑,趕緊替陳永華打證明道,“復甫的確是平西王府的人平西王一直在云南整軍備戰,準備起兵反清,最近又得到滿洲第一勇士鰲拜相助,已經萬事俱備,就差一個大義名分了。
如果有一個朱三太子能在東南起事,打出一個反清復明的旗號,那王爺再起兵響應,不就名正言順了?”
王士元一聽,也覺得挺有道理的,心也有點動了,“王爺真要反清復明?”
“當然!”陳永華點點頭,“王爺如果不打朱三太子的旗號,天下人也不服他啊!所以王爺的意思就是請朱三太子您先舉義旗,他再響應,將來讓您當個虛君素王,垂拱而治天下。
如果他老人家早一點知道您的下落,一定不會搞個假的朱三太子。不過也沒關系,蘇州那邊事兒如果僥幸大成了,您再出面接盤。不成,您就和明月、二十一哥一起躲去北京,楊千戶的兒子自然會保您平安。”
常明月笑著道:“三哥,這事兒沒什么風險,干吧!如果成了,您也能當一任皇上,我們這些一直保著您的忠臣將來也好論功行賞啊!”
“就是!”張二十一哥的臉色可就沒那么好看了,冷冷地說,“我等跟隨殿下多年,豁出命去忠心護佑,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反清復明了,您可不能說不干就不干了!”
不干,是肯定不行的!
這位真朱三太子可以逃避清廷的追捕,還能讀書,還能娶妻生子,現在還能在余姚開個私塾混日子,都是常明月和她爹這樣的明朝遺臣,以及張二十一等江湖義士的功勞。
現在大明復辟有望了,他有機會當一個傀儡皇帝了,怎么能不干呢?
他要不干,常明月、張二十一他們這伙人怎么收回投資?
“好!”王士元終于下了決心,一咬牙道,“我干我朱慈炯的確欠了天下人一場起義,我還他們就是了。”他頓了一下,“不過我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你們能給他們安排一條活路嗎?”
陳永華一笑:“這好辦,明天我們一塊兒去余姚縣衙找潘知縣,讓他照顧一下你的家眷就是了。”
王士元有點傻眼:“讓大清的知縣照顧我的家眷?這能行嗎?”
“怎么不行?”陳永華笑道,“你現在也是大清的官兒,正八品候選縣丞,粘桿處行走對了,我們還給你安排了個好親戚,說你是總統練兵大臣王輔臣的親戚。你是他的堂侄子,因為兵荒馬亂而失散,現在終于找著了,所以才給你安排了個粘桿處的差事。總統練兵大臣位高權重,而且他的公子王侍衛還是粘桿長、御前頭等侍衛,還是大學士明珠和兩江總督多隆的門生。有了這門好親戚,余姚的潘知縣巴結你都來不及!”
江寧滿城,兩江總督衙門。
兩江總督的督標親兵們,在衙門口排列成了整齊的四列橫隊,舉著總督大臣的節旗。所有的親兵都是一身綠營大兵的裝束,其中大部分人都扛著長槍,持著刀牌,還有約三成的兵丁則背著鳥槍,肅靜地站立。一個按著腰刀的青年武官,則在隊伍前面走來走去。
總督衙大門敞開。督署的幕僚,還有在兩江總督衙門候缺的“官白勞”都在門外人頭涌涌地等候著。兩江總督多隆、江寧將軍額楚、江蘇巡撫瑪祜、江南提督梁化鳳,還有幾天之前才帶著一千福建兵趕來的原任福建水師提督施瑯,則在這群幕僚和“官白勞”的簇擁下站在懸掛著“兩江總督部院”牌匾的大門下面。大門外面兩根高高豎起的旗桿上,多隆的帥旗和兩江總督的旗號,獵獵飄揚。
多隆看著比他當日在北京當隨印領班侍衛的時候又胖了一圈,站在那里就跟個肉山似的,一張大臉胖得都出了雙下巴,這會兒笑得都合不攏嘴了,還一邊笑著一邊跟江蘇的瑪祜巡撫,江南的梁老提督,江寧的額將軍,還有剛從福建過來的施瑯說著自己逐鰲拜的英雄事跡,還不忘夸上王忠孝兩句。
“我那徒兒可厲害了,你們可知他用什么兵器算計那鰲拜老賊嗎?板磚!那鰲拜老賊小心得很,向來是穿著鎖子甲出入宮門的,尋常的刀劍傷他不得。如果要近戰擒拿他,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我那徒兒就想出了用磚頭砸人的損招把個鰲拜砸了個頭破血流,慘叫著跑出了乾清門!”
聽多隆說到興頭上,江寧將軍額楚,江蘇巡撫瑪祜,還有那個曾經在崇明島打敗鄭成功,如今已經上了年紀的,走路都得拄拐的梁化鳳都應景似的笑了起來,不時還附和上幾句。只有長了一張大大的大餅臉,留著兩撇八字胡,皮膚被海上的太陽曬得漆黑的施瑯,此時面無表情,只是昂首挺胸立在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多隆在那兒吹牛的時候,欽差大臣的車隊,已經逶迤進了江寧滿城。
這次的隊伍,那是異常的龐大。畢竟這趟差事的正差是康親王杰書,那可是大清“八大”王爺之一,世襲罔替的富貴,他排場怎么能小?而且這一趟的主要差事還是護送靖南王世子耿精忠返回福建就藩。
這位世子爺的排場也挺大,他在北京當了多年的世子,養了一大群家臣、奴仆、和尚、老道——這家伙好像挺喜歡算命測字的,一路上都和一個姓黎的道人、一個名叫喻仁英的書生在那里不停地算有時候三個人還會因為算命問題而發生非常認真地爭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王忠孝也帶著一大群人,他的兩位夫人“楊小菟”和楊小環,還有楊小環的母親金玉環也都借口要到江南省親,一起跟了來——實際上也的確是省親,楊起隆的姨娘金玉環是定王朱慈炯的奶娘,這回是來認真朱三太子的。而“楊小菟”(吳小菟)則是來認“吳阿珂”的,阿珂啊!如果真的嫁給那個王永康了,怎么都得救一救吧?
除了“楊小菟”、楊小環、金玉環還有伺候他們的丫鬟,王忠孝的隊伍當中還有何天然、余海濤、王雷勇這三個親兵頭子和他們帶著的幾十個親兵(一部分是吳世玨給的,一部分是楊起隆的人,一部分是王輔臣給的)這一大群人,還有樂太醫、袁林靜和他們的隨從——其中袁林靜還要在蘇州開設瑞信堂江南分號,所以領著一大群伙計和押運銀子的保鏢。
另外,景川、張景科、朱詡、姜子翔、王勝明這五個“官白勞”也都帶著各自的家人、師爺、跟班、保鏢等一大堆人和王忠孝一起南下當然了,這些跟著這五個候補知縣的人,大多是楊起隆的門人。前朝錦衣衛的傳人,現在又都吃上公門飯了!
這么三大群人湊一塊兒,這隊伍的規模能小的了?
不過這一行人走得還挺快,正月十五吃完元宵才出門的,現在還不到五月,隊伍就已經到了江寧,真是“夠快”的!
王忠孝琢磨著,就這么個速度,等完事返回北京,一年時間可就差不多了!
這也難怪那群倒霉的“官白勞”在中進士后平均候選時長可以長達八年不過就這種辦事效率,什么時候才能把大清給“終”沒了呢?
正想著“終”大清的事兒,這支龐大的隊伍就到了兩江總督部院之外,通傳的聲音剛剛想起,指揮總督標兵的武官就大聲下令:“升炮,掌號!”
然后就聽見“嗚咽”的軍號和“蓬蓬蓬蓬”的七聲抬炮接連響起。督署外頭等候的官員們,包括兩江總督多隆在內,全都嘩啦啦的打著馬蹄袖子:“臣(奴才)等恭請圣安,參加欽差大臣!”
欽差大臣代表皇上的,迎接的禮數可大著呢!
康親王杰書從馬上跳下,動作非常利索,一看就知道是經常騎馬的。耿精忠也不錯,一樣是從馬背上躍下。然后就看見兩人的戈什哈簇擁上去,像眾星拱月一樣,簇擁著他們就向兩江總督衙門的大門走去,真有個威風勁兒。
王忠孝的馬術比杰書和耿精忠好多了,不過他也不出這個風頭,只是輕輕從馬上下來,然后又去攙扶那位上了年紀大樂神醫——這位樂神醫名顯升,祖上在永樂年間就來北京行醫了,傳到“顯”字輩算是發達了,不僅有好幾位當了御醫,而且還開了個同仁藥室,那可是同仁堂的前身啊!
這一路,王忠孝已經和這位要么藥到病除,要么就藥到命除的神醫混成了忘年交。而這位神醫則經常往楊小環她娘金玉環那里湊那金玉環今年不過四十多歲,平素保養得不錯,正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時候。這一路上和樂神醫好一陣勾搭,都快把這老爺子的魂給勾走了。
王忠孝倒是很樂意促成好事兒的,這會兒正想和樂神醫說兩句鼓勵老爺子去追求幸福的話的時候,康親王杰書已經大步行走到了行庭參禮的官兒們面前,揚著臉大聲回答:“圣躬安!”
行參庭禮的官員們紛紛起身,多隆等人則上前去和杰書、耿精忠招呼寒暄。那多隆早就瞧見王忠孝了,和杰書、耿精忠寒暄了幾句,就大聲招呼王忠孝道:“大頭,快過來,可想死為師了!哈哈哈”
聽見多隆在叫自己,王忠孝只好先去拜見,走到多隆跟前,行了個打千禮,多隆則攙了他一把,然后又指著邊上的施瑯對王忠孝道:“世凱,這是施尊侯,原來的福建水師提督,即將上任的練兵大臣,是你阿瑪的副手!”
看著多隆手指的施瑯,王忠孝心里頭就是咯噔一下,這個施瑯也太勤勉了吧?那么快就從福建趕來了,那他的一千福建兵應該也到江蘇了吧?等蘇州那邊鬧起來,他會不會去搶著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