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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陽城外,征南軍的大旗在一處營地中隨風擺動,伙頭軍起火做飯,炊煙裊裊暖開了冷風,一伙伙人都圍在爐灶旁取暖。
畢竟也是十月的天,衡陽雖地處三湘之南,陰冷起來讓北方的漢子們頗感無奈。
營門口一陣馬蹄聲亂,十幾匹駿馬在大帳前勒住了韁繩:“征南軍后軍主簿賈瓊接行文!”
賈瓊急匆匆迎出來,馬上是幾位文官。
“湖廣布政使司傳文如下:你部所言茜香敵軍入境一事,經查,并無實證,你部即刻啟程離湘趕赴金陵,沿途自有各州府府軍護送,所繳之物并斬殺人頭可交付當地封存備查。”
文官讀完行文后,在馬上俯視賈瓊:“賈主簿,你可聽懂了?”
賈瓊躬身作答:“下官聽見了。但不知哪位大人簽字畫押認領繳獲并尸首呢?”
“還要簽字畫押?”文官有些惱怒,這支征糧的隊伍,知不知道給布政使總督大人惹了多大的麻煩,你們一句有敵軍入境,那可是指著我們鼻子問綏靖不嚴啊,要是認了頭,今兒敵軍能在湖南,明兒敵軍就能在京城,一說都是湖南縱過去的,還要命不要。
賈瓊抬起頭滿臉詫異:“不簽字畫押,下官怎么能把證物交出去呢?這位大人是在說笑吧。”
“你!”文官大怒:“大膽!”
賈瓊見他急了,也不再躬身,挺身負手:“下官膽子要是不大,早就被人砍了腦袋了。這位大人,想要拿走證物,簽字畫押一式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兵部備案一份,此乃軍中的規矩也。”
“我要是不畫呢?”文官給他來個話中有話,一旦賈瓊說個不,定他個以下犯上。
“唉”賈瓊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還能怎樣,下官便住在這里,等候征南軍主帥南安郡王的將令唄。大人,要不您去廣西一趟吧,別為難在下這么個芝麻小官,軍中行事自有一套規矩,都是砍頭的規矩呀。”
“哼!”文官掉轉馬頭留下一句好自為之,又氣呼呼急匆匆的走了。
賈瓊面無表情的回了大帳,里面有五位神武軍兵卒正坐那喝酒取暖。
領頭的是一個隊正,正是馮紫英派來傳信的幾個人。
“主簿,為何不讓我等見見他們,我等可是有咱們后軍的軍令在,狗屁大的官,嚇尿了他也不敢嘚瑟了。”
賈瓊擺擺手:“殺雞焉用牛刀,你們哥幾個可是我的后手,不狠狠宰湖南一刀,咱們爺們白辛苦這一場可怎么行。接著喝酒,接著吃肉,安安生生的住下來,等來個府臺再說。”
隊正不明所以:“這里邊有講?”
賈瓊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意思大了!本主簿給你們講講這官場的規矩。咱們遇襲了,還是在他們湖南遇的襲,這就是理!
咱們是為國征戰,結果在自家坑頭上挨了一記窩心腳,哥幾個說說,皇上要是知道了此事,會怎么問湖南當地呢?”
隊正一拍大腿:“問個屁,大官免職,小官咔嚓。”
“對吧,他們怕的就是這個,所以急著來要證物。”
“哦明白了,明白了。您要是方才交了證物,他們扭頭就敢給換了是不是?所以他們不敢簽字畫押,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們再去告,沒了證物也就沒了戲。”
賈瓊得意洋洋:“姥姥!當老子是個雛兒啊,跟我玩這個里根楞,沒個萬把兩銀子的禮送我出境,我敢住到過年去。一直住到京城來了圣旨我再走。”
吹唄,能吹大的誰吹小的啊,都是京城的爺們兒,嘴上從來沒個把門的,滿天下除了皇上以外,六部都是他們嘴里的兒子。
神武軍這幾位可是馮紫英的貼身人,對賈瓊與自家少爺怎么處的是門清,捧的捧,罵的罵,一頓好喝,也打定了主意不賺一筆絕對不走,賈老六是個敞亮人,不會虧了朋友。
喝到快散場了,薛蟠和柳湘蓮打外面喝好了花酒剛回來,一通招呼后,薛蟠開東家坐莊,啪啪發著牌說道:“自今晚開始,衡陽城里沒姑娘了,都讓薛爺我給包了。敢不來的,哥幾個看著辦。”
賈瓊當先喊好,就得給衡陽城的老爺們弄點難看,讓他們知道知道,什么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想睜只眼閉只眼的看我死,沒門!
我就在衡陽城外住下了,有本事接著來殺我,就在衡陽城門底下殺。
耒水畔,一座戲臺子很快搭建了起來,賈瓊有三百多基建民夫在手,和他們說了一聲,有姐兒要來這里唱曲獻藝,他們干的是不也樂乎,連傷員也主動請纓,生怕錯過了這場盛會。
軍營不得狎妓,但薛蟠的營地可以,分他出去,挨著戲臺建了一拉溜的竹樓,給姐兒們休息用,晚上咯吱咯吱的聽響,別有一番風情。
這無意間的發泄之舉,卻讓賈瓊小小的吃了一驚,原來想要掏空一座城,除了斷米糧外,還可以斷風化。
就壟斷了三天衡陽的娛樂,城內的富商們集體找上了門,給薛蟠交一半的包場之姿,咱們一起玩可好?
這時看出皇商這塊牌子的用處了,你家在是當地的盤龍,在皇商面前也得躬身認小,皇商是真能斷死一家之商貿的存在。
又過了兩天,賈瓊不得不命人清掃了一下大營的衛生,他要接一批大頭巾來進營做客,書帖下在了他的帳前,落款是石鼓書院。
天下有四大書院之說,石鼓書院名列其中,其余三家是宋朝黨爭圣地、程朱理學發源地嵩陽書院;朱子講學成圣之地白鹿洞書院;以六君子著稱行教化百年、與朱子爭鋒的岳麓書院。
而守著衡陽最近的便是石鼓書院,它似乎沒那么大的來歷,只不過歷任講讀先生有朱熹、文天祥、范成大、辛棄疾等等,匾額還是宋太宗給題的,似乎比前面那三家弱了些。
比較過后,賈瓊決定認慫,一個不及這四家的東林書院都能把朝政搞停擺,自己這個征南軍后軍八品主簿,怎么看,自己都是一道菜,趴菜。
客客氣氣請書生先生們進營飲茶,有柳湘蓮做總管,這等迎來送往的事,絕讓這些山野之人挑不出毛病來。
水是山上的泉水,茶是本地的云霧,烏蓮子與檳榔芋做點心,隨軍的游醫相師做門客,臨時拿木箱竹枝拼成的三層小樓做道場,再有賈瓊與賈環兩位世家子做東家,看起來也是個三兩分能清談之所在了。
眾來人倒是對賈瓊所做的滑輪三腳架點評了好一陣,一致以為,不如牛馬力矣,有機巧之工,無精工之美。
賈瓊虛心接受之,是挺丑的,都是民夫們不懂世間之美所致。
讀書人心滿意足。
先聊些風土人情,賈瓊拿這些位當導游來問,連名家字碑的拓片都求了下來后,才說起了正事。
他們是應衡陽府臺之請,來做個說客,請賈瓊趕緊上路去吧,那些就是山匪,絕不是什么敵國之兵,衡陽府臺愿出一千兩的盤纏與他送行。
賈瓊一笑:“實不相瞞,我也想早些走,身上還有軍期呢,真心不敢耽誤,但我走不得,山匪連我朝大軍都敢截殺,諸位名教子弟甚或富商和百姓,他們又有什么不敢呢?”
“真的截殺汝等了?”帶隊的教喻有些不信。
賈瓊命人呈上來盾牌和箭矢給他看:“請看,若不是敵國之兵,衡陽附近何時來了全副武備的山匪?”
“這...簡直匪夷所思,不是你帳下之物吧?”
賈瓊掏出自己的軍牌:“某只是一介后軍主管糧草的主簿,按軍律,不得配發刀槍,更何況這些武備。”
書生們紛紛打問戰況,還不時挑些毛病出來質疑賈瓊,他們久居衡陽,從未聽說過有山匪,更不要說敵兵,是不是賈瓊在謊報軍情。
賈瓊一指賈環:“我家祖上的榮光就不多說了,我這個堂族弟,他姐姐是當今的貴妃。按說,以他之貴重,不該來此吧?但為國盡忠,他不僅以十三幼齡從軍,還經歷了一場大戰。諸位朋友,我等之家,要領軍功也不會這么領。”
呼啦一下,全站起來了,教喻帶著學子們沖賈環一躬倒地。
賈瓊一個眼色過去,賈環起身正衣冠,重重回禮回去:“家姐有命,凡事但以家國為重,個人榮辱需茍利生死矣。”
讀書人求得是名,是功名,是要給天家賣命的功名。
此刻見了天家的親戚,恭敬些怎么了。
衡陽知府真傻,就沒打聽清楚賈瓊帳下都有誰,他或許被告知,不過是小宗子,但那是賈瓊。
有了賈環則不同,他與貴妃同出一府,同出一父,說句不客氣的話,你讓現在身為兵部大司馬的賈雨村來見賈環,他也得老老實實喊聲環兄。
誰讓他與賈家連了宗呢。
賈環稀里糊涂的成了主角而不自知,就謹記六哥交代的一句話,你爹平時什么樣,你就學著什么樣,準沒錯。
這賈環熟啊,小臉一板,說話慢三分,不管什么話題送過來,先皺眉,不懂的就喝茶,懂的......他都不懂,灌了一個水飽。
教喻有些為難,為了一位府臺,真得罪一位貴妃娘娘的弟弟,是不是有些不值?
但要這么地回去,自己的面子豈不是被削。
賈瓊察言觀色看出了他的心思,嘻嘻發笑,湊近了教喻低聲說了幾句。
教喻迷惑過后,仰頭大笑,非要拿紙筆給賈瓊題字不可。
好好請了一頓酒后,教喻笑而不語的帶著書生們離去,柳湘蓮和賈環十分不解,紛紛打問賈瓊到底跟教喻說了些什么。
賈瓊一指水畔的那座戲臺:“有名妓獻藝,怎可無名士風流呢。我告訴那位教喻,只要他回去說動書院參與這場盛事,我便拿這事做理由再留下幾天,等盛事之時,請來府臺大人,我與府臺面談,早晚都會走。那時,他才是真正的大收名頭呢!”
文化搭臺,賈瓊終于開了竅,喜不自勝的去看彩排,有一位姑娘確實不錯,只要薛蟠不來搗亂,自己可以批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