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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來寧國府了。
賈瓊重新穿上了孝袍站在靈堂內,以他為首,左側后是賈㻞、賈璉、賈璽(寶玉)等,右側后是尤氏、熙鳳、三春等,隨著賈代儒的號令上香祭拜。
賈珍與賈蓉父子匆匆忙忙趕至靈堂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賈瓊!”賈珍兩眼冒火,不顧自己的衣衫尚不整,大步走向前,一把薅住了賈瓊的衣襟:“你還敢回來!來人,把這小畜生給我綁了!”
無人應答,賈珍的幾名親隨連門都進不來,被喜兒、金榮帶著一伙給堵在了外面。
“賈珍。”賈瓊面色坦然的拿出一封信,就著信皮啪啪拍在賈珍的臉上:“醒酒了沒?國孝、家孝兩重孝,你還敢飲酒,當躺在靈堂內的不是汝之親父么?”
“你怎么敢!”
賈代儒一聲咳嗽:“死喪之地,不可打鬧。都送開了手,有話好說。”
賈珍哼的一聲放了手,轉身一指眾人:“這是寧國府,這是賈家,親長不在家,當由我這個大兄族長說了算。先都回去,來人,把賈瓊壓在宗祠里,稍后發落。”
眾子弟神色怪異還是無人應答。
“你們...?”
賈珍隱隱感到不妙,還想發火時,身后一聲咳嗽,響起來賈瓊的聲音:“老太太有信,問賈珍,朝廷命你七日內離京,你可準備妥當了?明日乃是二七,燒了二七紙,立即出京歸鄉,不可延誤。”
賈珍猛地回頭,見賈瓊拿著打自己臉的那封信,好整以暇的邊看邊說:“璉二哥,老太太命你即刻封了族庫,點驗分明核對無誤。我私下跟二哥您說一句,我赦大叔可特意囑咐了,差多少,怹老人家找你要。”
賈璉稱是,心中雖然惴惴,但封庫這樁事,他還是喜歡的緊,更何況媳婦耳提面命的告訴他,賈老六說什么你就做什么,別跟賈珍玩了,容易學壞。
“胡言亂語!”賈珍上來就搶書信,賈瓊直接遞給他,看著他撕了個粉粹后,又掏出一個信封。
“娘娘有旨。”
眾人跪倒聽旨。
唯剩賈珍茫然不知所措。
賈瓊把這封信也遞給了他:“接著撕?”
賈珍哆哆嗦嗦指著賈瓊喝問:“你你你,你哪來的這些信?”
“鐵網山皇陵。哦對了,你與四王他們商議的那些事,娘娘已經轉告給了圣上。賈珍,你立功了,等著受賞吧。這旨意,你接不接?”
遠在鐵網山的賈元春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好生詫異,但覺背上一沉,像是背了一個什么重物,于是宣了太醫給看看。
而在京城的賈珍聽了這句話,面色蒼白冷汗直流,雙膝一軟跪在了賈瓊的面前。
闔族子弟心內松了一口氣,終于寧國府這大小宗之爭算是落下了帷幕,小宗子賈瓊全勝!
靈堂外兩府有名有姓的管家們也暗暗咂舌,寧國府翻天了,看向賈瓊的目光中多了熾熱。
“娘娘命賈瓊我代管寧國府,一應事體由瓊斷之。”賈瓊把這封信雙手交給了賈代儒:“請族叔祖驗之。”
賈代儒雙手接過信紙看了幾眼,舉起信紙喝道:“賈瓊絕無信口開河,吾等族人并行不悖。”
“吾等族人尊娘娘之意,并行不悖!”
也不知哪來那么大力氣,眾人這一嗓子喝得賈敬的棺材板顫了三顫。
“賈珍?大哥?您若有不同之見,告訴兄弟我,我再跑一趟皇陵給您問問去?”
賈瓊蹲下身子問賈珍,心內說,真賈瓊兄弟,在天有靈就好好看看吧,賈珍的命數已經開始倒數,不久后,你便能在那邊迎著他了。我多給你燒些紙錢,招兵買馬找一幫兄弟等著他,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見賈珍半個不字也不敢說了,賈瓊站起了身開始吩咐:“各歸原職,各行其是,璉二哥封庫。族里還有誰有功名的?”
眾人跪著四下扭頭看,小賈蘭怯生生的舉起了手:“侄兒是童生了。”
一片嘩然,都看向了寶玉。
寶玉盯著地縫,怎地就不開呢。
賈瓊哈哈一笑:“這得賞啊!叔祖,您帶著小蘭兒拿著賈珍的拜帖去大理寺請期吧,明日要他們安排官船送靈。”
沒法子,本應賈珍、賈璉和賈蓉去辦的事,但賈瓊打算不許他們父子走出靈堂一步,賈璉又要封庫查驗,一定要趕在賈珍沒走前,把所有虧空補足,不然一旦他走了,誰賠這些錢。
代儒點頭認可,老秀才了,這些事門清,衙門口也不敢為難他這么一位古稀老者,何況還有一稚嫩童子相隨,不好辦的事,也得捏著鼻子給辦了。
“寶玉。”
賈寶玉一驚,趕緊抬起頭:“寶玉在,六哥吩咐。”
“去欽天監請黃紙,這對你不難。找你璉二嫂子要拜帖,拿你父親那張。”
“誒!”
王熙鳳牙根癢癢,瞪了賈瓊一眼后,也答應下來。
欽天監有個老道是賈代善的替身,寶玉要喊他做張爺爺,去找他要黃紙,手到擒來,還能拿些房中藥、房中畫,這寶玉是極熟的。
黃紙是封棺材用的,貼上欽天監的黃紙后,沒圣喻,誰也別想開棺槨。
棺材里的也不行,人君國運壓著,剛死的鬼,沒那么大的修為。
“兩位嫂子去請珠大嫂子一趟,要走了,送最后一程吧。”
尤氏與王熙鳳對對眼,知道賈瓊是找她們有事,點頭答應。
“二妹妹和三妹妹,去請表妹,客人那里打個招呼。缺了服飾首飾,找尤嫂子要。”
迎春和探春稱是。
“四妹妹等著官船到了碼頭后,安排一路上的香燭紙馬和冰塊,喜兒金榮聽你的差遣。”
惜春緊低著頭嗯了一聲,不敢抬頭呀,那一臉的春風拂面,不是在辦父喪,而如被相看了人家。
安排到了最后,賈瓊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賈珍、賈蓉父子守靈一夜,無故不得離開,府門中開,點燈一宿,讓街坊四鄰們也知道知道,咱家老爺要回老家了。”
賈珍父子無力反抗,他倆是正經的孝子孝孫,他倆不守著,靈堂真得空下來,賈敬晚上回來找不著家門,算他倆的。
一聲散了吧,賈瓊當先出了靈堂,眾人隨后魚貫而出各忙各事。
所謂時間緊任務重,便說的是現在。
旁人不說,連賈環和賈琮都忙的顧不上吃飯,只好酒樓內點了幾個菜囫圇填飽了肚子。
還不時的來人,紙錢鋪子的老板,爆竹鋪子的老板,白事行的老板等等。
扛棺材得要人吧,拿紙人紙馬的得要人吧,灑紙錢的得要人吧,尋常百姓雇不起人的,還得請請街坊四鄰給搭把手,堂堂國公府家,不得請個大幾百號人操辦都丟份。
有的一比啊,賈秦氏辦喪時,頭里的隊伍都到城門口了,隊尾還沒出府呢,賈琮與賈環這哥倆又不傻,只是沒機會學罷了。
有了機會不把握住,他倆活該一輩子受窮。
看著桌子上比菜盤子還多的孝敬,賈環嘆了口氣:“琮哥,我算是活明白了。這人啊,就得跟對了人!”
賈琮深有同感:“老三,以后多走動六哥那里吧。跟著他,心里踏實。你我在府里可有過今天的風光?你瞧我二哥那兩口子,嘴都要笑歪了,好家伙,族庫啊,那得拿走多少!”
“放屁!”賈環一拍桌子:“我環老三把話放這兒!他們兩口子準保不敢動一個大子!”
“那他倆那么開心做什么?”
賈環斜了賈琮一眼:“哥哥誒,你就是見識短。”
“我啐你一臉!怎么跟哥哥說話呢,頭發長見識短的是娘們。”
賈環滋嘍一口酒,拿著空酒杯亂晃蕩:“您還別不服,查庫查庫,最要緊的是什么?”
“什么?”
“補虧空!”
賈琮愣了半晌,猛地一拍桌子:“這才是大頭啊!賈老六不地道,怎么給了那兩口子!”
賈環切了一聲:“你去管賈珍父子要?”
“我要不來。”
“還是的呀,你又要不來,你還不讓能要來的去要,里外都是你了,你當家啊?要不,你也跑一趟皇陵去見見娘娘和老太太。”
賈琮一撇嘴:“我沒那本事,也沒那膽子。還是安安生生掙我這份錢吧!沒人來了吧?分賬,家走,這一晚就甭打算著睡了。”
二人擦擦油嘴,二一添作五分了賬,出門上車回家。
好家伙,寧榮街上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寧國府的中門一開,街坊四鄰乃至各府各家都知道了信,賈敬明兒就要回鄉了。
覺得不可思議么,那中門除了喜和喪,也只有圣旨進府時能開。如今只在辦喪事中,忽然中門洞開,不是棺材出門還能是什么?
擱在賈秦氏出殯時,各家各府要在出殯的路口搭路祭的棚子,輪到賈敬是不這么大辦了,但掛著各家各府名號的挽聯和旗幡都要連夜給送過去,堆滿了府門兩側。
整個寧榮一條街上,買賣全關了,拿白布封了一條街,也不白關張,喪事過了后,你家門面有多寬,把那白布一撕,送了。
布匹等同銀子,硬通貨。
馮天壽親自帶著九門提督的兵守在路口,看一眼罵一句的吃著賈瓊送來的菜。
他罵他的,賈瓊沒空陪他,躲在王熙鳳的小院里,與王熙鳳竊竊私語呢。
“璉二哥要跟著回金陵?”賈瓊怎么也看不出賈璉有這么的純孝。
“我也是納悶呢,你說他不趕回皇陵陪著老太太老爺去,去哪門子的金陵啊?”
二人百思不解,尤氏慌里慌張的找過來:“好兄弟,好妹妹,我不想走。”
王熙鳳直頭疼:“嫂子,你是兒媳,你不想走也不行。”
尤氏期期艾艾:“我還沒收拾好呢。”
賈瓊和王熙鳳都明白了,這位的錢沒收拾好,著急忙慌的走了,半路上要是被賈珍發覺,那可什么也剩不下。
王熙鳳一拍胸脯,賈瓊轉過臉去,聽她許諾:“先放我這兒,等你要用了,一封書信來就行。”
尤氏不搭茬,這種拿肉包子打狗的事,她可不愿做。
“我晚些時候再走,六弟,你給我想個法子。”
賈瓊無奈:“總得有家眷披麻戴孝的上船啊!”
“我那兩個妹子頂我的名,她們能去。”
賈瓊一咧嘴,看看尤氏,又看看王熙鳳,心里算是知道了賈璉為什么要跟著去金陵。
攜美同行啊,把棺材往船艙底一扔,樓船之上歡聲笑語如喜喪一般,夜夜歡歌好日子。
嘖嘖嘖!
該來的總要來,自己改了大局卻改不了情愫。
琢磨了片刻后,跟尤氏說道:“給您報的時疫那張條子還在吧。”
“在呢在呢!”
“趕緊拿條子去大理寺備案,就說病好了在去丁憂。”
“能行么?”
王熙鳳呵了一聲:“給足了銀子,沒什么不行的。”
尤氏著急忙慌的又走了。
王熙鳳把一張房契給了賈瓊:“兩清!賈老六,從今往后,嫂子拿你當兄弟,你可別不識嫂子的好人心。”
賈瓊心下不忍了,怎么看王熙鳳,怎么覺得她碧綠碧綠的猶如翡翠。
“內個...嫂子。”
“嗯?”
“您要是得空,去看看尤嫂子那兩個妹子去吧。”
“也是。”王熙鳳心情好,人也好說話:“倒是該去謝謝她們,總得給尤嫂子一個面子。”
謝謝她們?
賈瓊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囑咐這位二嫂子晚上多吃些綠葉的菜,然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