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莫塔里安
244.莫塔里安
有什么東西來了，停在我面前，在夜間濃郁的毒氣間，我認出那是一隊怪異、丑陋的隊伍，組成那只車隊的大部分生物是由尸體縫合起來的東西，在它們身上，我嗅到了靈能的氣息。
然后，在正在掙扎喘息呼吸著的我面前，那支車隊停下來了。
我抑制住咳嗽的本能，在刺眼的毒氣間睜開眼，看見了車隊為首的兩個人。
跟車隊中的其他生物相比，他們更加符合我對于人類的定義……
他們都帶著精皮鞣制的防毒面具，更加高大，看起來更加年長的那個帶著半面面具，我能看見他上半面眉眼間深深的皺紋與溝壑——他看起來總是板著臉。
而另一個，更加年輕，更加瘦小的家伙則帶著全面面具，我只能看見他如路邊野草般炸起來的白色短發，但通過他的肢體語言，我預感這個家伙會比他的同伴過得更加自在些。
而在看見我后，他們不約而同都停下了。
他們開始了爭執，白發的少年似乎在極力說服他的同伴，但他們口中嘶嘶沙啞的語言很難懂，因此在最初的一分鐘內，我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
“我了個天娘他怎么長這么大。”
“我之前還以為你在做夢……哈迪斯，這是什么怪物？”
“莫塔里安——我說過，莫塔里安！本該出現在納克雷堡壘里的家伙——咱倆那天有他在就能逃掉！”
他媽的那天沒有莫塔里安，光憑著亂逃竄的村民根本跑不掉，最后在納克雷到來時，還是哈迪斯一個激靈把卡拉斯重新拽回了捕奴隊貨倉，然后兩人裝昏逃過了一死。
卡拉斯發出了一陣怪笑。
“我依舊懷疑你是得了癔癥——不要再胡說了，哈迪斯，剛好將他抓回去……納克雷下個月就不會逼你去狩獵村民了。”
實際上，帶著哈迪斯的場合大多是需要討伐靈能種的時候，在跟其他物理系敵人作戰的情況下哈迪斯并不占據什么優勢，但出于折磨的心理，納克雷依舊會不定時派哈迪斯出去。
而毫無例外的是，每次哈迪斯進村的任務都失敗了——
哈迪斯該慶幸于他的體質足夠好用，以至于納克雷找不到替代品，若卡拉斯也像哈迪斯這般，大抵早就被做成傀儡了。
但哈迪斯卻也清楚地知道，納克雷現在不怎么動他是因為他年齡尚小，就像是等待著幼苗結果一樣，只要哈迪斯成長到壯年，那么納克雷絕對會利用哈迪斯為原料進行傀儡改造。
納克雷還沒有蠢到用小孩的身體改造，原料太脆弱，不符合異形的標準。
即便如此，懲罰還是有的，而且還是連坐制。
好幾次卡拉斯看見哈迪斯直接被納克雷一腳蹬下了懸崖，納克雷威脅哈迪斯，若他不在一天一夜內回來，它就把卡拉斯折磨致死后做成傀儡。
這便是卡拉斯為何有時無比痛恨哈迪斯的原因——
因為哈迪斯在這件事上從不屈從，導致好幾次卡拉斯以為自己要被連坐折磨死了。
但每一次，每一次卡拉斯都會看見哈迪斯跟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在最后時刻爬上來，納克雷只得在打了幾鞭子卡拉斯后悻悻而歸。
說不觸動，是不可能的，哈迪斯明明有機會自己跑，又或者干脆在這一過程中意志力衰退而直接死去，但他每一次又都為了不連累卡拉斯而爬上來了。
但卡拉斯卻依舊仇恨、或者說嫉妒著，因為哈迪斯寧可如此，也不愿放下他的底線——
而卡拉斯早就放下了。
他的第一戰便是把當年驅趕他母親與他的那個村莊焚燒殆盡。
卡拉斯痛恨著，卻又無法真正揮刀向哈迪斯，或許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哈迪斯看上去是個癔癥患者，經常胡言亂語，這或許是他唯一一處比得過哈迪斯的地方。
“不能抓！”
哈迪斯忽然上前一步攥緊卡拉斯的肩膀，壓低聲音，
“你不是想逃嗎？這就是機會。”
“你瘋了？”
“那家伙不是一般人……”
哈迪斯咬牙，他受不了在納克雷手下被虐待了，這比黑心磚廠緬甸專區更加折磨人，現在還活著純粹憑借著他跟卡拉斯異于常人的高情商、拍馬屁能力、搬磚能力與打不死的螂精神。
假如不能現在跑，那也決不能帶走莫塔里安，到時候他三都在納克雷手下……
這輩子算是完了。
哈迪斯再次側過頭瞥了眼莫塔里安，他看見一個他媽的一米快兩米的超幼年原體。
他現在也不太確定，為何現在才看見莫塔里安。
按照他所知曉的劇情……兩年前莫塔里安本該出現在山坡上的古堡上，而不是現在。
這是他所熟知的那個莫塔里安嗎？如果不是，他的判斷便不再正確了，并且——
即便是，莫塔里安也不是個好溝通對話的主。
“給我一點時間我看看能不能溝通——卡拉斯你就信我這一次！”
“信你？呵。”
話雖如此，卡拉斯卻抱臂后退了半步。
見卡拉斯已經表態了，哈迪斯急忙轉身，他謹慎地朝我走過來，他并沒有拿著他的武器，反而是讓卡拉斯保管著他的長鐮。
因為毒氣的緣故，我依舊在掙扎著喘息。
后來我才知曉，我掉落在了巴巴魯斯第二高的山腰上，那里的毒氣濃度遠超地面——
這也是為什么卡拉斯認為能抓獲我的原因，沒有什么生物能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在這種毒氣濃度間自由活動。
哈迪斯一手有些防御狀地支在身前，另一只手則拿起了他腰間的備用防毒面具，他十分警惕地朝我靠過來。
直到他接近，我才察覺到了他那跟皇宮中寂靜修女有些相似的體質，他是個無魂者嗎？但卻跟我以往見到的有些許差異。
“莫塔里安？”
他說，
“你好？你是莫塔里安嗎？你還好嗎？”
莫塔里安。
我想到，那個白發少年是在用這個單詞稱呼我嗎？他是如此自然地喊出了這個單詞，就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經熟識我，并且堅定地相信我就叫這個名字。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并不反感這個巴巴魯斯單詞。
與我的暴君父親賜給我的真名相比，與第十四號相比，與“喂！”、“你”相比，我并不反感。
仿佛我就叫這個名字一般。
莫塔里安磕磕絆絆地用巴巴魯斯語說道，很不幸，他并沒有攜帶武器，現在兩手空空。
“哈迪斯，我叫哈迪斯，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是從哪兒來的？”
這讓莫塔里安猶豫了片刻，隨后他認為他面前的人對帝皇與泰拉造成不了什么威脅——其實造成了也挺好的。
莫塔里安說道，
莫塔里安皺起眉，頭爆炸一般地疼痛，
白發少年看起來很震驚。
即便他帶著厚厚的防毒面具，莫塔里安也從他猛然僵住的肢體語言中看出了他的震驚。
我了個帝皇在上啊給他干哪個偽經里來了？
泰拉皇宮、馬卡多？！不是，哥們兒？！
哈迪斯人已經傻了，他現在更加猶豫眼前的這個莫塔里安是不是他所了解的那個……
無數吐槽彈幕泥石流般在哈迪斯腦中一晃而過，最后哈迪斯認為再怎么著，莫塔里安也是個原體。
只要他是個原體，即便是原體最弱那一檔的強度，也足夠在巴巴魯斯平原的低毒氣濃度下，完全抵抗住來此納克雷的軍隊。
“這里是巴巴魯斯。”
哈迪斯沙啞著嗓子說道，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莫塔里安搖搖頭，實際上，現在除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外，他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他先前的想法只有推翻帝皇，但現在帝皇已經遠離了他，莫塔里安自由了，所以莫塔里安果斷把不愉快的回憶拋之腦后。
“呃……那個……那個……”
哈迪斯這下懵了，他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那就是假如這個莫塔里安沒有被納克雷虐待過，那么談何反抗異形呢？
哈迪斯感到他身后越發不耐煩的卡拉斯，時間不太多了，捕奴隊是由卡拉斯靈能操控的，如果等待時間太久，納克雷會有所察覺。
莫塔里安感覺自己已經開始適應毒氣了，即便依舊渾身刺痛與無力，他看向哈迪斯，原體的本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很苦惱。
“被壓迫。”
哈迪斯小心地瞥了眼卡拉斯的位置，壓低聲音到只有他跟莫塔里安能夠聽見。
“莫塔里安……如你所見，因為打不過對面，我跟卡拉斯現在正在被迫給一個靈能異形領主納克雷干活——異形領主壓榨著每一個人類，虐待、玩弄、殺死人類。”
這聽起來很像是帝皇的行為，莫塔里安感到精神為之一振。
“我本來打算被壓迫著悲慘地活過一生……但是……莫塔里安……我感覺你好像有能力帶領我們反抗他？”
哈迪斯覺得整個世界都完蛋了，他自己的語氣就像是忽悠小孩，但也只有他知道眼前的原體能在一周內爆體成為三四米的超級大只佬——甚至只靠啃土就可以做到。
他感覺不論如何，即便是十一抽殺的佩圖拉博，或者不定時發瘋的安格隆，也至少比納克雷能好一點吧。
這個世界只有糞坑，和另一個不怎么臟的糞坑供哈迪斯糞海狂游。
他只希望自己能夠在吃飽之前上岸。
莫塔里安說道，這個詞曾無數次出現在帝皇的嘴中，但現在，莫塔里安才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為之閃耀。
因為他看見了真正正在被壓迫的人類。
莫塔里安本想直接答應，但他卻又瑟縮了片刻，他想起那個死在他劍下的禁軍。
穩了。
哈迪斯如是想到。
只要原體有這個心，他就已經很感動了——這簡直就是大糞坑里的一塊石頭，而不是真正的一坨。
“不不不，我相信你絕對比你想的要強。”
更何況是帝皇爺養過的高素質原體——怎么著也能在低毒氣條件下降維打擊一波巴巴魯斯上的家伙吧？！
哈迪斯謹慎地走過去，朝莫塔里安遞過了防毒面具。
他聽見背后卡拉斯不贊同的呵斥聲，但哈迪斯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就像是兩年前他沒有選擇幸運地去死，而是回到捕奴隊貨倉里假裝昏迷一樣。
他早就受不了了，只是一直苦于沒有一個契機。
被納克雷吊起來用鞭子抽的傷疤正在隱隱作痛，連帶著一整只貫穿鎖骨、半銹不銹的鎖奴釘，他的胃部因為毒素而永久性潰爛，哈迪斯有時會一瘸一拐地，因為他被踹下懸崖后粉碎性骨折的左小腿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痊愈，納克雷還時不時會讓哈迪斯半跪磚。
卡拉斯也是如此，或者因為他并不怎么稀缺，他比哈迪斯更慘一些，被異形領主強制靈能灌輸、揠苗助長的手臂上滿是傷疤，卡拉斯的肋骨至少斷過兩回，還被納克雷威脅過要跟雌性異形配種，以及，還有一次，暴怒的納克雷差點就把卡拉斯斷斷樂做靈能傀儡了，還是哈迪斯妙語連珠語出驚人舌綻蓮花馬屁文化救下了卡拉斯的小命，也正是因為如此，自此之后被連坐時卡拉斯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咬牙切齒恨過哈迪斯。
“莫塔里安……帶著我們……跑吧。”
哈迪斯感到自己的聲音正隱隱顫抖，卡拉斯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前來查看的腳步聲在哈迪斯身后響起，哈迪斯眼看著莫塔里安接過了完全不符合大小的防毒面具，摁在臉上呼吸。
哈迪斯其實已經無數次想過逃跑了，但他無法確保在平原上不被納克雷所追殺，單憑他跟卡拉斯實在是太勉強了，而前期村莊也絕對不會收留他倆。
但莫塔里安卻能夠做到在平原上，怎么著都能對抗納克雷的軍隊。
“反抗……反抗……就差一個強戰力就可以了……莫塔里安，公若不棄，哈愿拜您為義兄。”
哈迪斯顫抖著說，隨后，他快步走到莫塔里安前面。
“來吧，太君，我帶路，我知道一條下山去平原的捷徑。”
哈迪斯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
“嘿？！不是？！哈迪斯你在干什么？！”
卡拉斯驚愕地喊道，他卻見哈迪斯堅定地回過頭，
“卡拉斯·提豐……機會只有一次，如果我們不能抓住他，那么就再無法見到第二天的太陽——我們現在有十分鐘時間下山，你來嗎？”
“你他媽發什么神經？！你告訴我就因為你的夢，你要跟一個見面還沒有五分鐘的人跑掉？！”
“那么你的回答便是拒絕了，卡拉斯。”
哈迪斯嘆息道，他已經開始朝下山的方向走了，而莫塔里安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我想我們會再見的——卡拉斯，祝你好運。”
隨后哈迪斯開始拔腿狂奔——他一刻都不想停留了！
“等等——你TMD——什么鬼？！”
卡拉斯的叫罵聲遠遠地回蕩在哈迪斯身后，毒霧都似乎被卡拉斯歇斯底里的崩潰喊叫所震動。
“你他么不知道納克雷是連坐制——你特碼跑了我也得死？！”
我知道。
哈迪斯目光堅定。
這便是為何他選擇直接跑路的原因，跟卡拉斯這種人扯道理，這輩子都扯不明白的。
但他知道怎么讓卡拉斯行動起來。
果不其然，七分鐘后，幾乎上方自由落體下來的卡拉斯追上了他們，一個靈能緩沖，卡拉斯看起來腰都快折過去了。
“他叫卡拉斯·提豐！莫塔里安！”
哈迪斯大叫著沖他身后閑庭信步的原體喊道，
“自由匹配成功！確定都已經點了！以后咱三先組隊！”
“哈迪斯你特碼？！”
“不要狗叫！卡拉斯！信我！”
“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全都是瘋子！你媽！！！”
出乎意料地，跟在兩個互相爭吵的人身旁，疾行于荊棘與毒氣間，莫塔里安卻遠遠比在皇宮的黃金堆中感到更加自在。
新一輪的苦難正緩緩在他眼前開啟，但與之前不同，他將經歷那痛苦與豐收并存的成長時光。
直到哈迪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