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人……?”他的聲音嘶啞干澀,氣若游絲。
隨即,他猛地想起來了!
“我……我現在是在……?”他艱難地轉動脖子,想看清環境。
“歐陽府。放心,現在這里絕對安全。”方羽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一顆定心丸。
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
當這個認知如同暖流般涌入宋振榮幾乎被絕望凍結的心田時,一股比求生欲更為強烈、支撐著他一路至此的執念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疼痛與虛弱!
他掙扎著想抬起上半身,目光急切地在房間內搜尋,聲音發顫說道。
“刁……大人!我們……安全了?那……那我妹妹呢?!我妹妹……她現在……在何處?她……安不安全?!”
一確認自身和環境暫時無憂,宋振榮所有壓抑的、對于失散至親的擔憂和思念,如同開閘的洪水,轟然爆發!
這是支撐他的信念,是他所有勇氣的來源!
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方羽和丁慧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一般,極其同步地、齊齊轉向了同一個方向——
站在床尾不遠處,正絞著衣角、神情極其復雜、眼中水汽彌漫的刁小慧!
方羽的目光沉穩而帶著鼓勵。
丁慧的目光平靜而了然一切。
“什么……?”
宋振榮被這突如其來的同步注視弄得一頭霧水。
“怎么了……你們……都看她干什么?”
他疑惑地重復,語氣充滿了單純的不解。
在涉及親情、尤其是尋找妹妹這件事情上,宋振榮的直覺仿佛被厚厚的木樁堵死,顯露出一種近乎呆滯的遲鈍。
幾乎是同一時間,方羽的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刁小慧投射過來的眼神。
那里面盛滿了濃稠得化不開的猶豫、茫然、無措、緊張,甚至還有一絲近親情怯的惶恐。
那小小的身體,顯得如此局促不安。
方羽瞬間心領神會。
他沒有說話,只是迅速且極其隱晦地給了丁慧,和旁邊依舊瞪大眼睛、被這戲劇性一幕驚得反應不過來的令狐香一個眼神。
“我們先出去一下。”
方羽的聲音果斷而低沉,同時已經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丁慧纖細的手腕,帶著她便要向門外退去。
動作自然流暢,沒有絲毫的猶豫。
令狐香還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當接收到方羽那不容置疑的催促眼神時,她的身體幾乎是本能地反應過來。
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她默默地、一步三回頭地,跟在兩人身后,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并極其輕柔地、像怕驚擾到什么似的,從外面緩緩掩上了房門。
“咯嗒……”
門鎖輕輕合上的細微聲音,在驟然變得無比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房間里,只剩下剛剛蘇醒、意識尚未完全清明,目光依舊在房內茫然逡巡尋找“妹妹”、仿佛不明白大家為何突然都看向那個陌生小女孩的宋振榮……
以及,站在原地,垂著頭,死死盯著自己那雙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緊緊攥著衣角的手,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心緒如同被狂風暴雨席卷的小舟般劇烈動蕩、近乎要被巨大的情緒壓垮的——刁小慧。
空氣中,藥香、熏香的氣息緩緩流淌,壓抑卻又洶涌澎湃的沉默彌漫開來。
“你是……你是……”
宋振榮的聲音干澀而緊繃,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他死死盯著幾步之外那陌生卻又透著莫名熟悉感的女子。
換成平日,他絕對不會對這樣一個少女多想。
然而此刻,結合種種細微之處和內心那瘋狂滋生的直覺,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如驚雷般炸響。
但這不可能!絕無可能!
宋振榮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太過驚駭的猜想。
記憶中那張妹妹宋溪的臉龐,是那樣鮮活清晰——帶著青澀、帶著依戀、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可眼前這位名為刁小慧的女子,無論面容、氣質,都與記憶中的人相差甚遠。
不止面容陌生,連年齡都對不上!記憶中嬌小的身影,如何能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理智在吶喊“不可能”,情感卻如藤蔓般瘋狂攀爬。
一路所見的蛛絲馬跡。
丁神醫微妙的眼神,她初見自己時的微妙反應,方羽話語中的刻意保護……
一幕幕在他腦中快速閃回。
他記起宋溪重病那會身體的異樣。
是丁神醫,那位手段通神、近乎鬼斧神工的丁神醫,以不可知的手段,才強行從閻王殿前拽回她一縷游絲般的生機。
是了!
如果……如果是因為丁神醫!
如果說,那具身體已經被徹底重塑……
外貌、體型,甚至生命氣息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對于這位能把死人醫活、鬼域都敢闖的神醫而言,“不可能”這三個字本身就是最薄弱的壁壘!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選項,那個被忽略的真相,如同晨曦穿透濃霧,無可辯駁地顯現出來。
眼前之人,就是他踏破鐵鞋無覓處,日夜思念、幾乎被絕望磨平了希望的妹妹!
是她!是宋溪!
“宋……溪?”
這兩個字,承載了他旅途中那日日夜夜的思念。
他的眼神,先前還充斥著緊張、質疑,此刻卻在確認的瞬間,徹底軟化成一片溫暖的海洋。
那溫柔幾乎要溢出來,帶著失而復得的狂喜和深不見底的后怕,他不再需要任何答案,視線直直地、貪婪地鎖在刁小慧身上,仿佛要將這錯失的時光都看盡。
刁小慧的身體,在聽到那兩個字后,劇烈地顫抖起來。
所有的偽裝、筑起的心防,在親人的呼喚面前土崩瓦解。
身體,遠比語言更先表達出靈魂深處的共鳴和歸屬。
淚水無聲地滑落,像斷線的珍珠,洗刷著所有的委屈、艱辛和漫長的等待。
她甚至沒有說一個字,只是重重地、用力地點頭,動作堅定得不容置疑。
未等宋振榮做出任何回應,一個帶著風的身影已經如歸巢的倦鳥,狠狠撞進了他的懷中!
宋振榮只覺得一股夾雜著塵霜氣息與熟悉骨血溫度的分量撞入懷中。
容貌變了,身形也大不相同,可這一剎那,他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妹妹年幼時、跌跌撞撞撲向他撒嬌的瞬間。
那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那毫無保留的依賴感,是任何外力都無法磨滅的印記!
“這次,我不會再弄丟你了!”
宋振榮雙臂猛然收緊,如同最堅硬的鎖鏈,將失而復得的珍寶緊緊擁在懷中。
他閉上眼,滾燙的淚意幾乎奪眶而出,一個莊嚴的誓言在他心底無聲轟鳴——永不分離!
至于妹妹為何變成這般模樣?
宋振榮不用細想,答案早已昭然若揭。除了那位化腐朽為神奇的丁神醫,還有誰能辦到?
雖然容貌已非昨日,但比起天人永隔、尸骨無存的絕望,僅僅是換了副軀殼的代價,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他心懷感激。
“刁小慧就是宋振榮的妹妹??”
一旁的令狐香失聲驚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愕而微微變調,圓睜的眸子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即使之前看到宋振榮異常的反應時心中有過一絲模糊的猜測,但當真相從方羽口中如此清晰道出時,巨大的信息沖擊還是讓她感到一陣錯愕!
她的視線下意識地掃向亭子另一側、那位姿態嫻雅、正悠然品著茶的丁神醫。
丁慧臉上那若無其事的淡然笑容,在此刻令狐香眼中,顯得高深莫測,甚至帶點……掌控一切的意味?
壓抑著心頭的驚訝,令狐香轉向方羽,語氣急切卻因震驚而顯得有些不連貫:“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隊長的妹妹,怎么會……怎么會變成了刁小慧?!”
“說來話長。”方羽看著相擁的兄妹,聲音低沉。
“宋溪姑娘當年……肉身損毀嚴重,我們費了極大的周章,才讓她重塑新生,得以存活。”他話語簡潔,略去了最血腥殘酷的細節,也避開了丁慧在其中扮演的復雜角色。
那份帶著獨占欲的、堪稱“新生母親”的心思,將宋溪強行變作“刁小慧”的執拗。
這畢竟是丁慧的意志,而且她實實在在給予了宋溪第二條生命,是真正的再造之恩。
方羽深知其中分量,自然不會也不能在名字歸屬這類事情上指手畫腳。
更何況,等到宋振榮情緒稍定后,刁小慧就是宋溪這件事本身也不會對他們隱瞞。
他頓了一下,目光轉向丁慧,岔開這個稍顯沉重的話題:“丁慧,之前我弄到的憎惡樹和憎惡果,處理得怎么樣了?”
那些奇異的靈植,是之前重要的收獲之一。
“相公還不放心我?”丁慧放下茶盞,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嗔怪的笑意,隨即優雅起身。
“你且先在廳里稍作休息,我去藥房準備一下,稍后就把特別為你熬制的藥湯端過來。”
那一聲“相公”,她叫得極其自然,仿佛天經地義。
方羽對此早已習慣,神色平靜地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然而當他下意識轉頭看向身旁的令狐香時,卻敏銳地察覺到她周身的氣氛驟然變了。
方才的震驚似乎被一種莫名的沉悶取代,她微微垂著頭,沒有看任何人,視線只是固執地追隨著丁慧那抹曼妙、一步步走向藥房的背影,雙唇不自覺地緊抿著。
“怎么了?”方羽有些不解地出聲詢問。
令狐香聞聲抬起臉,迎上方羽的目光。
那雙眼睛一如往日清澈明亮,坦率得沒有一絲雜質。
看著這樣一雙眼睛,令狐香只覺得一股酸澀堵在喉嚨口,千頭萬緒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尤其……尤其方羽對丁慧那聲“相公”的反應如此理所當然……
這讓她心頭那點難以言說的情緒,如同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墜下去。
“……沒,沒什么。”
最終,令狐香垂下眼睫,輕輕地搖了搖頭,所有翻涌的情緒都被她強行壓回心底。
只是那瞬間低落的情緒,像悄然彌漫的霧氣,雖無形,卻難以掩飾地籠罩著她。
“不必擔心。”方羽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還在憂慮愚地府的問題,語氣溫和地安慰道,“愚地府那邊的后續事宜,自有我們負責處理擺平。安心休養就是。”
他完全沒有捕捉到令狐香復雜心事的根源并非在此。
接著,方羽便示意她跟上自己,一起走向相鄰的另一個清幽小院。
院中,遠遠便能看到一個身姿矯健的女子身影。正是隨他們一同回來的諸葛詩。
此刻的諸葛詩雖因體內被施加強大封印而實力受限,但她心志堅定,并未因此懈怠。
劍光閃爍,凌厲的破空之聲不絕于耳。
她身法迅捷,一劍刺出,銳氣撲面,即便隔著距離,帶起的呼嘯之風也讓人能感受到其非凡的劍術功底。
即使身為高手的令狐香一時看不出對方具體路數,也本能地從那流轉的劍影、步法轉換間散逸的氣勁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壓力——此女實力深不可測!絕非泛泛之輩!
似是察覺到了方羽和令狐香的靠近,諸葛詩動作沒有絲毫凝滯,完美地收束劍勢,劍尖輕盈地挽了個劍花后利落地反手負于背后。
練功對她而言,是信念的堅持,即使境界被鎖,也絕不荒廢光陰.
練武者,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當然,此刻的練習更多是維持體魄與身手的不衰。
她心中更記掛的,終究是如何解開體內那如同枷鎖般的封印。
因此看到方羽出現,她心中自是重視。
不過,今日方羽身旁,多了一個生面孔的女人。這讓她英氣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刁公子,這位是……?”諸葛詩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令狐香身上,帶著審視和詢問。
“這位是愚地府的令狐香隊長。”方羽語氣平穩,直接道出安排,“從今日起,你需要負責保護她和那位宋隊長的安全。”
保……護?
諸葛詩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是什么身份?組織十二將的浮龍!
即便如今虎落平陽,一身傲骨仍在。
眼前這個女子,氣息虛弱,穿著樸素的愚地府官服,什么來頭?居然要勞煩她諸葛詩親自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