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鮮卑男子鳳眸微抬,斜了紅裙少女一眼,語氣極冷厲、威壓道:
“難道朕和她的關系,還不配相贈定情之物么?”他罕見這么語氣嚴厲的時候,卻忽然轉臉望向元無憂,依舊舉著手中白芍往她面前遞,語氣放柔:
“朕與你可是有名有實的原配通房。”
即便鮮卑天子有兩副面孔,也不耽誤把馮令心噎的愣在原地。
元無憂愣愣地接過他遞來的芍藥,“我還沒離開齊國館驛呢,你就盼望我當歸了?”
鮮卑男子鳳眸輕抬,“不是歸齊國,是當歸故鄉,長安。朕所居的皇宮,本是你家。”
元無憂沉默了一下,隨后笑道:
“有朝一日,必以當歸報之。”說罷,便把手中芍藥又遞還給他。
宇文懷璧接回芍藥,就在這時,一旁的馮妹妹憋出一句冷哼:
“敢問閣下,你成天標榜自己是姐姐的通房,到底是在炫耀自己的特殊地位,還是在逼我姐姐承認你這個污點?”
馮妹妹也是氣急了口無遮攔,這句話聽得元無憂心里咯噔一下,趕忙接過話茬,“住口!妹妹你快回去,這里由我安排。”
說罷便看向盯著手中的芍藥花,目光出神的宇文懷璧,“該啟程了,怎么還愣神兒了?”
其實宇文懷璧是在咀嚼這小丫頭的話。與其說他是在逼她接受“通房”這層關系,不如說是在逼他自己接受。
他馴化自己以接受自己是她第一個男人為由,同時接手傳承她的同等尊貴地位和權勢,仿佛能讓他跳脫出身的卑賤,一躍成為與女帝比肩的人。
并且,也是在馴化別人,因他是皇太女的第一個男人,就能擁有女帝的女婿、未來的國父同等的尊貴和權力。宇文懷璧很清楚,他不是癡情,是癡迷權力,癡迷和她成親就能得到至高無上的社會地位、和尊貴身份的認可。
說白了,元無憂就是宇文懷璧啟蒙的、使他萌生野心的人生第一把火。
他有著那樣不堪的出身,卑賤凄慘的過去,父族瞧不起他,妻族也不認可他,他如今寧可腆著臉被罵“鮮廉寡恥”,也要她認可自己的身份,內心已經足夠強大了。
宇文懷璧自知除了姓宇文,就沒享受過世家公子、皇帝該有的特權。甚至連父母兄弟的親情都沒享受到過。
畢竟他一出生,就被宇文家送給別人,若非家族發現當時的西魏女帝垂憐他,也不會把他抱回來養,以娛女帝。后來更是直接把兒子送給小皇女當童養夫。
只是他命途多舛,小妻主不喜歡上趕著送上來的玩物,他又被誣陷與婢女私通。至今所擁有的信物也只是她隨手賞賜的一條宮絳,但跟了他十幾年。就連當上皇帝,他都是出行受限,言行無聲的傀儡。
即便他在周國是明面上天下至尊的皇帝,卻不如在她身邊當個白虜奴快活,自在。可笑的是,滿朝文武,大周上下所有人拉出來,尚不如她愛搭不理的施舍待他好。
若如初見,她尚在襁褓中時,便是他逃離宗族煉獄的救命稻草,至此輾轉十七年,她仍是他人生路上唯一的光,希望。
幸好她活的韌如蒲葦,打不垮,摁不倒,一直若即若離的在他眼前晃,足夠支撐他攀龍附鳳的野心不死,謀求自救。
而今宇文懷璧一方面想讓世人承認,讓她承認和自己的關系,另一方面,他也仗著她不喜歡主動的男子,繼續維持自己的孤傲清高。
比起如同高家兄弟一般鬧騰,向她爭寵,他更愿獨自生活。卻又忍不住欺騙自己…也許她這團溫暖的太陽,能照到他身上。
畢竟最高明的騙術便是說真話,“昏君”這個陽謀若想騙倒她,唯有自己先信了,以身踐行,才能蠱惑她也相信。
正堂屋內。
待手捏一枝白芍的彌月跟在元無憂身后,進屋去探望病床上的蘭陵王時,倆人甫一四目相對,高長恭就把他給認出來了。
此刻病床上的男子衣衫半解,渾身纏滿白布裹帶,仍顯得寬肩窄腰,躺在那里都英姿挺拔。高長恭原本聽衛兵通稟說“汝南女君來訪”還挺高興,待瞧見緊跟在她身后的鮮卑男子時,瞬間瞪大了黝黑鳳眸。
他近日因跟周國莽漢干架,才負傷在床,此刻一瞧幕后主使還敢來他病榻前耀武揚威,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沖先進來的姑娘哼道:
“早知他要進來,我便不讓你來了。”
聞聽此言,元無憂一時沒反應過來,便愣在原地,后頭的彌月見她停步登時不悅。
“嘖,聽聞蘭陵王素來懂進退知禮節,一見竟是個老醋壇子?你是何身份?也敢對華胥國主如此無理!?”
他話音未落,反應過來的姑娘便無奈地笑了,“四哥哥偶爾拈酸吃醋一回,也挺驕縱可愛的。”
得了她的贊許,病榻上的高長恭登時眉眼高抬,黝黑鳳眸傲然,得意地斜了儺面男子一眼。
“聽見沒?她就喜歡我這樣。我與她形同夫妻,又非君臣主奴,還用遵守什么繁文縟節么?”
“……”儺面男子頗感自取其辱,便別過臉去,低頭看手中芍藥。
而元無憂則邁步走向了床頭。
見她走近,高長恭有些沒安全感地,雙手撐在身側就要起身,還道:“他來干什么?他手里的花…是要送給誰?”
見他撐起身子要起來,元無憂趕忙眼疾手快把高長恭摁下去,“別亂動!你還想不想傷口愈合了?我是來你這里取干將劍的。”
她慌忙之下,掌心就摁到了男子肌肉鼓脹的胸膛,把俊臉糯白的高長恭瞬間臊的臉頰泛紅,順勢乖乖躺回床上,而后抬手指了指旁邊的藤編衣柜。
“在…柜子里。”
幸好這姑娘得令后,風風火火地起身奔柜子而去,高長恭才暗自松了口氣。
卻正和站在自己床頭的勁裝男子對視上。
鮮卑男子默默把舉著花那只手背到身后,生怕被高長恭搶走一般。
高長恭心頭突然又堵住了一口氣。遭了,他擺明是來搶媳婦的……
迅速從柜中取出干將劍的元無憂,轉頭就遞給了鮮卑男子。
彌月看了眼手中的劍,又看了眼她身后的赤霄劍。隔著木質儺面都能感受到他的笑意。“我想從元暝見手里得到莫邪,與你相配。”
“不必相配,此劍贈你了。”
“真的?贈…送給我了?”他遲疑地問道,滿眼不可置信。
元無憂拍了拍腰側背的赤霄劍,寬慰道,“我有祖傳的赤霄劍,干將莫邪是情緣劍,而我注定孤家寡人,我留著不合適,倘若你真從李暝見手里索要到了莫邪劍,那你就有一對了,正好可以送你的心上人。”
一聽她坦然的把他推給他的“心上人”,便知她心里沒自己,才會如此灑脫。
宇文懷璧登時心里酸澀不已,眸光一暗。
床上躺的高長恭看倆人旁若無人地贈劍、聊天半天了,卻沒底氣出聲打斷,如今聽見紅衫姑娘這番坦蕩大度的話,他登時眉眼微彎,“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當即吸引到了倆人的目光。
鮮卑男子剜了一眼躺著齊國武將,轉而目光柔和地望著元無憂道:“這樣珍貴的禮物,蘭陵王可有收到過?你身上有多少武器夠送的?”
高長恭一聽他就是故意擠兌自己,當即一仰脖子,眉眼傲慢地回道:“我的兵器早已堆積如山,不需要她送我武器,我倒是送過她一套、跟我的甲胄是鴛鴦甲的明光鎧,想必你還沒見過我倆一同穿出來吧?倘若周國再挑釁無度,你定能見到了!”
此番話既透露了倆人之間的感情深厚,又打壓威脅了宇文懷璧。讓元無憂不禁感慨,誰說高長恭太悶,不會吃醋和打嘴仗的?明明他一出手就直擊要害啊!
宇文懷璧自然不愿聽他炫耀倆人恩愛,當即冷臉,一手花一手劍,轉頭沖姑娘道:
“無憂兒,我們啟程吧?否則天要黑了。”
躺在病榻的高長恭,暗自咬牙含恨,忍不住舉手出聲:“可用小王護駕么?小王雖受傷了,但與她有并肩而戰的誓約在先,你們鮮卑人…別把她一借不還。”
鮮卑男子冷聲道:“蘭陵王既已受傷,便歇著吧,她是大周的風陵王,是長安的舊主!你們齊國也該把她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