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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無憂一捋鬢邊的劉海兒,被他說得一愣,
“什么?不是…我跟他啥也沒有。”
而后覺著有些站不住腳,又補了一句,她說的是:“要說我對他的心思,還不如對你呢。”
高長恭聽到的:姑姑對你有心思。
四侄子登時心頭一震,敷了厚厚一層青灰藥膏的臉上,只剩一雙淬亮的黑眼仁,面上穩如老狗瞧不出喜怒,心里已經跟坐在鍋上烤似的。
難為這個渾身本事的華胥姑娘,肯對他直言袒露心聲,雖說只是委婉的表明心意,但誰又保準她是不是為迎合梅花之約,哄他入局呢?
故而他只是心神震蕩一剎,便恢復如常,只放緩了語調,操持著嘶啞的嗓音道:
“倘若不是你情我愿,姑姑便別忙活了……那頭自有五弟照顧。你去那邊住也不方便,只恐在他身邊吃虧。”
“嗤……”元無憂聞言,順鼻孔噴出一聲譏諷,心道你咋還逮著男女這點事不放了呢?你這邊就一個人,高延宗那頭可連將帶兵一窩人呢。也不能為了你,把清空病患的正事耽誤了啊。
她隨即端著藥膏見了底的瓷碗,從床沿起身。
一片墨色棉麻布料,飄然在高長恭眼前滑過。
下一刻,她的一片衣擺便被一只手緊緊抓住。那只褪下了龍鱗護腕的手,五指修長勻稱、骨節分明軟糯瑩白。手的主人也出聲柔緩:
“與其找他,不如想想辦法…讓我盡快痊愈。”
高長恭罕有這種自私之時,一方面來說,眼下的他就算來個弱女子,都恐難打贏,正是需要被人保護照料之時。
另一方面,他竟也習慣了表姑姑不近不遠的照顧,不希望她離自己而去,又入虎穴。
元無憂雖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知他所言不虛。高延宗雖是童男,但實戰經驗老道,保不齊他就舍身救兄了呢,故而不敢輕敵。
她只好從四侄子手里扯下衣擺,出門吩咐人:跟高延宗那邊說一聲,病患如有異常情況,隨時傳話她,她今晚便不夜診了。
因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推波助瀾,小姑姑答應了規規矩矩的守著他,哪也不去。今晚高長恭終于賞臉,讓她坐在床沿兒欣賞自己的丑態。
小姑姑往那一坐,也不客氣的盯著他瞅。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四侄子,被她瞧得渾身撫過一絲涼意,像被風掀去了衣衫,連忙攏緊了滑下肩頭的刺繡梅花大袖襦,鴉羽長睫微合…
“既有約法三章在先,你我各論各的,人前我管你叫表姑姑,人后你管我叫四哥,我自會看著五弟,別讓你被他占了便宜。”
自十六國流傳至今的大袖襦,本就是在大臂處收緊,肘窩放寬的,如今罩在四哥身上,更顯他身段兒健美、張馳有力。
因著布料輕薄,元無憂透過絲綢、便能清晰可見他那白膩的一截胳膊,線條流暢勻稱,不運力時只顯得健壯結實,而不粗笨。
彼時,高長恭面前的姑娘點頭如搗蒜,可她的炯炯目光卻瞧著他胸口,第一句話就暴露了。
“小憨的嗓音真好聽啊,有四哥哥在懷,姑姑一天的疲憊頓消。”
元無憂暗叫不好,把心里話說出來了!但話已出口便是覆水難收,她只好繃著一臉毅然。
四哥卻有些繃不住了:“……明明稱呼沒錯,怎么從你嘴里一說,聽著就不對勁兒呢?”
美貌的糯米糕臉皮上,糊了一層鍋巴,有些蛇皮般的結痂雖有些駭人,但瑕不掩瑜,仍可見那腫眼泡底下的鳳眸,呈黑曜石般的耀目。
他的表情和眼神中并無慍怒,這讓她揪著的心有了些許松懈,甚至有想變本加厲的念頭。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叫表字太俗,大名又太失禮,不如賞我個你喜歡的愛稱如何?”
姑娘溫言軟語,滿嘴惡劣,卻站起身彎了腰,越來越湊近他。
男子微側過臉去,長睫覆眸,別扭道:
“…沒有,你隨便叫便罷。”
他話音剛落,頭頂便傳來她溫柔又頗有力量的笑聲,“四侄子真是個憨包兒。不如就叫你憨包?高小憨?”
太離譜了,這幾個字哪個跟愛稱掛鉤啊?
高長恭狠狠閉上了眼,覺得難聽,想痛斥她嘴里沒別的詞了是吧?但駁斥長輩總歸太失禮,他又一時想不出委婉的反駁,只得算了。
高長恭索性不回應她,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在思慮對策。她的主動親近熱情又放肆,明明跟侵略一樣,又并不露骨刺耳,讓他無法判定。
姑娘溫熱的吐息就在頭頂。
她低下頭,指腹在他長出胡子茬的下巴上摩挲而過、又在他喉結上輕刮,
“這里真讓我愛不釋手,總能發出最優美動聽的嗓音,你說什么我都無法拒絕。”
小表姑循序漸進的得寸進尺,讓他先制止時才發現為時已晚,又想到男子漢大丈夫,不至于被揩油就惱羞成怒,高長恭干脆坦然了。
高長恭抬手拂開她,低哼了聲
他溫熱的手看似軟趴趴的,實則很有力氣,把元無憂的手都抽疼了。
他說出這話,純粹是為氣她個母尊姑娘呢。
“……滾蛋吧,本王要遠離華胥人。”美貌的四侄子瞪著鳳眸,磨牙恨齒。
“那也要等你病愈了再遠離。我忽而明白我學醫術的妙用了,那就是……為所欲為。”
小表姑笑眼微彎,眼底神色深邃。
“咣、當——”一聲。
月洞門的竹簾外,一張案板摔在地上,連帶滾落的茶壺茶盞、摔的四分五裂,水花碎瓷扔了一地。
倆人齊齊望去門口,見門檻外站著個戴木質儺面的少年,雪白的衣擺上、被潑了一片水跡。
小表姑頓時蹙眉,審訊的目光在逮住他驚恐的眼神時,神色一緩,
“沒傷到你吧?快別過來,我一會兒出去找下人來拾掇了,可別被小憨出門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