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摁住濁夜投進破曉懷里,東方挑亮了曦光。
男人站在一旁擰著濕淋淋的烏發,洇濕的蠶絲布料薄透若無,貼在他驕人的身軀上,蒼綠色極襯他膚白。
厙有余沒吹流氓哨已經算尊師重道了,她一狠心移開眼,奔向捆在圓磨盤上的姑娘。那是個巨大的石刻日晷,其上躺了個五花大綁的人,只啷當著兩條小腿。
紅裙女子一邊亮刀,一邊道:
“傳說昆侖腳下有上古遺族,女子單傳著《山海經》鹿蜀血脈,合歡后能使男子有孕。我需得趁她沒斷氣,剜她雙腎移花接木,我再真讓白虜皇帝懷上,這樣的功績放在整個人類歷史上,也是夠炸裂吧?”
刀劃過泥濘的墨狐毛裘,挑開底下衣衫,卻發現昏死的傻子還裹了件裲襠心衣,緊貼皮肉。
聽她云淡風輕說出這話,滄瀛眼底瘋涌震驚。
“我從未教過你這些。”此刻他萌生了順身側的城墻,把她扔下去的念頭。
意識到了失言,她訕笑道,“我可是少師蓋章認證的異世神女,自然博學廣知。師父莫怪,我所做之事皆為自保,不敢欺辱師長。”
“臣…冒犯了。”他連把她埋哪兒都想好了。
滄瀛狹眼微瞇,恢復冷肅站在一旁。他倒不信有神女,她還需自保?只怕男人更需要自保。
冰冷的刀子劃破裲襠,就在抵著她胸前細嫩的肌膚時,原本緊閉雙目的臉上,豁然從眉峰淌下一道紅淚,豎穿了褐色的琥珀瞳仁。
待宰的羔羊猛地睜眼,一個鯉魚打挺、蹦她臉上了——
貨真價實的蹦臉上,四片唇瓣相覆,元無憂胃里翻江倒海,“哇”地嘔出來。
而后因手腳被勒住,又結結實實的摔回去!
被親這一口,厙有余死的心都有了,蹦老高跳去一旁,把刀一撇,摳嗓子催嘔。
元無憂昏迷中,就聽見要割她腰子。啥好人能連喝人血帶吃肉啊?厙有余準有羌羯血統!
順熱辣的喉嚨反出來不少酸水,她胃里倒舒坦了些,又被濕寒透骨的小風一刮,她渾身剎時起了疙瘩。抻脖子一瞅,發現自己被捆著,面前站著倆人,還有十幾個太女近衛。
小姑娘跟個肉蟲子似的,在石盤上蠕動。
青衫男子按住腰間骨鞭,陰涔涔的狐貍眼,像一條蟄伏的毒蛇,憋著吐信子。
厚厚的云層罩在頭頂,異常悶熱,元無憂的下巴頦,猛然被噦完回來的女子鉗住。
厙有余俯下身,微啟的飽滿紅唇未語,元無憂腦中便有了聲:
無憂嗤笑出聲,“當昏君?你啥追求?”
兩人的臉貼得極近,厙有余瞪大眼、低聲問:
“你說什么?”
元無憂恨不得自扇嘴巴,差點兒說漏嘴!
許是心虛,她的指甲在無憂在白凈的臉頰,摳出了殷紅坑痕。
厙有余又自圓其說,“我替你坐江山當昏君,收了那些讓你色令智昏的男人,不過分吧?”
元無憂扭臉躲開,冷哼一聲。
案板上的腰子真不識抬舉。厙有余哼了聲,
“若沒姐姐撐持國泰民安,年年有余,哪來妹妹的茍延殘喘,歲歲無憂?既然你活膩了…”
她推開手里鉗制的臉,轉頭命令身后,馬道上站的一排暗衛,
“開膛!”
十數個穿墨青圓領袍的侍衛,唰然逼近。
就在此刻,這姑娘居然從容的,手撐石盤日晷坐起來了!
青衫紅裙的倆人齊瞪眼,尋思剛才搜身刮的挺干凈啊,這家伙從哪掏的武器?
元無憂一醒就觸發了扳指的藏鋒,暗用巧勁將綁手的繩子割斷,一看小命不保,她才連忙扯開麻繩。
灰衫姑娘盤腿坐在石盤上,把玩拇指上的墨綠玉韘,其上豎一片指甲蓋大的白刃,那雙冷凜迸光的眸子,堅毅而鎮定。
“諸位華胥兒女,蒙受風姓庇護又自甘守護風姓,而先帝之死與這嶺南反賊脫不了干系,你們今日若隨他弒主,萬年傳承斷于爾等手,孤可殉國死,爾等可擔此罪?”
這些外號“暗衛”的宿衛軍,由太女少保統率,皆由各部族選拔出,并自小培養的精壯勇夫,對應帝道“紫微十四星”。
十四宿衛只忠皇室。
先帝在世時,他們便不服冼氏首領,如今見那傻子儼然換了個人,臉上出現與先帝同樣的死相,冼氏還急著殺她滅口…一暗衛道:
“同僚已去接駕了,君后會給太女主持公道。”
——遲來的日光刺破云層,泄下一片暖輝。
不出片刻,一伙老臣便前簇后擁,將君后迎上翁城馬道。他提著繁復的交崳裙擺,藏青色上繡滿銀色暗紋,被日光映出內斂的華美。
翁城是連通敵臺馬道,在城門樓外加蓋的半圓形,此刻正中央擺一口蓋白布的棺材,有仨人在秦王繞柱。
跟隨君后登上城樓的,是個推四輪車的甲胄女將,車上坐著膝蓋墨狐毯的干瘦老嫗。
老城主剛想出聲救下自己的巢穴,待看清對峙的倆人是太女后,只想說:“砸!往碎了砸!”
這位君后年過花甲仍高瘦挺拔,發黑如墨,金冠玉簪,面上皺紋甚少。
他健步沖過來,瞧著衣襟微敞、既不莊重又面目可怖的姑娘,震怒道:
“你這傻子良心何在?若非有余養你取血,你早死外頭了!如今竟敢妄稱帝女,染指了北周男帝,還想冒名頂替她的身份?”
他哪是來主持公道的?擺明了來替假貨撐腰!
青袍寡夫來到面前,元無憂擦去額角的血,倨傲的眼神和冷笑里,是見者心碎的凄涼。
“父后只要年年有余,當歲歲無憂死了嗎?她作孽讓我背鍋,倒是我冒名頂替她了?我風既曉是受萬民寄托‘天已亮’的華胥儲君,母皇唯一的后嗣,豈是欺世盜名的亂臣賊子、能置死地的?”
她穿的破破爛爛,脊背卻比誰都挺直,貴氣從猙獰的惡鬼身軀里透出。
無憂的教養便是[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
君后元氏如遭雷劈,過去三年的一切,霎時如乾坤顛倒。
不止君后震驚,一旁的公輸城主更震驚,她幾乎要拍斷扶手,轉著一側的軸輪上前。
要不是腿閑置二十年,她真想跪下磕一個,老淚登時奪眶而出,
“您終于想起來了!恕臣公輸守護殘軀不能、施以全禮拜見少主!少主…您受苦了啊!”
元無憂早已認出,她便是抬棺備戰的黑水城主公輸馳。母皇頭七那夜,老婆子卸了轱轆砸向厙有余,帶頭要清君側。
她那腿也是為救母皇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