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輪初篩的「敷蘂觀貌」,有人歡喜有人愁,上千人里僅留下了不足百人,自然少不得有人遺憾喟嘆,戛然落選。
甚至有人抽抽搭搭含淚而別,用惆悵的眼神,哀訴著不舍。
留下的弟子則被安置在弘道門外的樊桐休憩一夜,以待翌日參加第二輪洞幽審心的選拔。
綦婭自打從祈谷壇上下來,眼珠子便一動不動地盯著劉奇瞧,一邊出神的思索著什么,還一邊不住地嘆氣。
劉奇被綦婭看得心里發毛,極力地想要避開她的視線,張皇地逃躲。
可綦婭此刻就像一條黏在劉奇身后的小尾巴,甚至追上前去湊近劉奇的臉使勁兒地瞧。
劉奇實在別忍不住,大聲宣泄道:「唉喲,姑奶奶!你總是盯著我瞧,很嚇人的好不好!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綦婭兩手托腮,兩眼里彌漫著稚氣且好奇的光澤,秀美俏皮的臉一歪,說道:「我就是好奇,聿宮主將我和長生留下是必然的,可為何連你也通過了敷蘂觀貌的選拔?」
劉奇氣得跺腳:「緣何我的品貌就拙劣到能落選?就算我的相貌比不及祈谷壇上的師兄,但在我們村里也算是佼佼之人啊。」
綦婭壓根就沒聽劉奇說了什么,依然自顧自地嘟囔道:「難不成是聿宮主的審美與常人有別?」
劉奇氣惱難言:「那叫獨具慧眼好不好!」
岑長生無心這二人間的訕牙閑嗑,她此刻的心思全都放在白日里那個清蔚宮主聿姵羅的身上。
今日天清日白,岑長生摻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樂得自在,卻總感覺有一股冰冷刺人的視線。
岑長生打小時起便撥草瞻風,擅長觀察,若不出意外的話,她可以肯定這帶著些許尋釁挑剔的眼神便是來自于聿姵羅。
只是令岑長生不明白的是,若真如父親和卜游所說,自己名喚殷攬月,乃閬風派前掌門之女,那么自己如今同前世一模一樣的長相、加之一模一樣的著裝,聿姵羅焉有辨認不出之理?
就算人有巧合,但也總該有些盤問才是。
這讓岑長生不得不回想起綦婭先前的提醒,無論是王愉心師姐,又或是聿姵羅宮主,都像是在冥冥之中引導自己投入閬風山。
就在岑長生深墮迷霧,拿捏不定的時候,又聽一旁鬧鬧哄哄,好像炸裂的爐灶一樣聒噪起來。
果不其然,是綦婭和劉奇再一回挑唇料嘴,爭執聲愈吵愈高。
綦婭昂著頭,烏溜溜的眼眸轉動,精氣外露:「怎的,我就是瞧不上清蔚宮的聿姵羅,她就跟我姑姑說起過的一樣,看上去美艷絕倫,舉手投足卻又一股風塵之色。」
劉奇捶桌撓氣:「你就是瞧不得人家風華絕代!」
綦婭把嘴差點翹到天上,賭氣道:「她有什么值得本小姐嫉妒的,論及相貌,又哪兒及得上長生姐姐。」
劉奇嘴角一僵,對綦婭的這句話竟一時想不出反駁之詞。
綦婭嬌艷若滴的臉上滿是得意,拍手笑道:「你瞧你瞧,無言可辯了吧?」
劉奇鼓了股腮,長吐出一口氣來,悻悻說道:「無妨,反正只要能投入閬風派,讓我拜哪位宮主為師都無所謂。」
綦婭蹙了蹙鼻子,做了個鬼臉:「沒出息。」
劉奇先前同綦婭爭執,累得額頭見汗,他揚起袖口擦了擦臉,不滿道:「我怎么就沒出息了?要不綦大小姐說一說,怎樣才算有出息?」
綦婭倒也不推卻,像是早有準備一般,津津樂道:「我只準備投入卻塵宮秦宮主門下,若是不成,最次也得是明霄宮的穆掌門。」
劉奇神色一驚:「嚯!你好大的口吻啊!」
婭挺胸昂首,神氣活現道:「你懂什么,這叫做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自然無弱兵。若是既不能拜入秦宮主門下,又無法拜入穆掌門門下,綦婭寧肯就此打道回府。」
劉奇好奇道:「奇了怪了,聿氏兩位宮主如何就得罪你了,你就如此瞧不上眼?」
「我姑姑不喜歡的人,綦婭也不會喜歡。我姑姑說了,那個聿姵羅最是人美心險,將來定是閬風悖逆不軌的禍患!」
綦婭一張櫻桃似的小嘴兒微微撅起,一生氣可以掛個油瓶,但她的性格一向如此鮮明激烈,面對不喜歡的人、不順眼的事,就算山崩地裂,逆天而行也決不會退縮。
劉奇怔怔看著綦婭那股絕不妥協的氣勢,無可奈何道:「得得,算你說得都對。你貴人眼高,若非當世數一數二的卓絕之人,大約是瞧不上的。」
岑長生見二人間的爭執息卻,方試探著插言問道:「那位卻塵宮的秦宮主這般厲害嗎?竟然被綦婭你當做首選之師。」
「咦?」綦婭那股精靈頑皮的神氣又涌了回來,水晶般的雙眸盈盈發光:「長生姐姐不知道嗎?秦宮主乃當世翹楚,世上再無出其右者。據說當年的㭎鼓盟會,秦宮主以擎天架海之力拯救百派于水火,又功成不居,不拘其華。」
劉奇在一旁聽得心里酸澀,口中嘖嘖道:「閬風山的風云奇士這么多,你偏對秦宮主偏三向四,焉知不是被秦宮主的英逸俊朗給撩動了春心。」
「那又怎樣,若是能拜秦宮主為師,既能學到真技,又能賞心悅目,機會難得啊!」
聽劉奇這般譏諷,綦婭反而并不生氣,她笑語盈盈地用手托著腮,櫻桃小嘴上勾起蜜一樣的甜膩。
岑長生聽著二人的談話,胸前脖頸中央傳來隱隱的溫度,她的手指摸向頸間那枚堇紫色的珠子,思緒在空白的回憶里東奔西撞,四處碰壁。
岑長生忍不住問道:「你們所說的秦宮主名諱為何?」
劉奇直言無隱道:「秦寰宇。」
綦婭嬌羞可人,一臉艷羨地崇拜道:「正是輝開萬古清光潔,神離塵寰心無礙。」
岑長生輕聲默念道:「寰宇......秦寰宇......」
她的心隨著這三個字逐漸迷茫起來,迷茫又轉而變得混沌起來,像一個游走的靈魂徘徊在迷離彷徨的記憶里。
岑長生可以確定的是,「秦寰宇」這個名字應當對前世的自己極為重要,因為每每念及時,她的心、她的頭、她的每一縷發絲都在作痛。
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痛感深入骨髓,岑長生只有緊閉著眼睛,用牙咬著自己的手指,才能以痛止痛,掩蓋住自己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