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長生聽完父親的講述之后一直嘿然不語,沉默如石的呼吸聲突兀地在空氣中徘徊。中文網
岑夫崖緊張地看著女兒,眼神時刻不敢從她的身上挪開,生怕她心緒波瀾。
岑長生的面容在陽光下柔光若膩,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面,她低垂著視線打量著身上這件月白色長裙,似乎想從它的身上尋找出些許有關前世的記憶。
不過一瞬之間,岑夫崖竟然覺得這個女兒長大了,她從一個開心舒朗,活力旺盛的少女,變得舉手投足端莊嫻雅,自有一股輕靈之氣。
不愧是閬風派前掌門殷昊天和天香夫人那刺瑤的女兒啊岑夫崖在心底暗暗贊許,卻不敢直言以告,為了長生的安危著想,岑夫崖還是決定將她前世的消息隱匿起來。
岑長生又默然沉吟了許久,方溫柔地點了點頭,清素乖巧地淺笑道:「長生懂得爹爹苦心,如果前世的我會不惜選擇墮丹來忘卻記憶,想來是希望今日之我莫要重蹈覆轍,參與前世之禍。」
話雖如此,但岑夫崖面前這個正值韶齡的少女,此刻柳眉幽眸之間竟然透露出一股英氣,恬淡的臉上有一股絕不妥協的不屈之氣。
岑夫崖身體不覺一怔,面前這個精靈調皮的女兒形象突然恍惚起來,他竟然生出幾分錯覺,仿佛對面前這個玉骨仙姿的少女仰望起來,憑空生出幾分敬畏。
迷惘間,岑夫崖仿佛夢回二十四年前那個落魄潦倒的夜里,自己逃出阿古老司的尸隊,昏厥在槐林深處的一棵聳天老槐樹下。
垂危之時曾有一個月白色身影攜著清幽桂香救下了自己,而當初的那個纖塵不染的身影如今正和被自己撿拾回家的少女重重疊疊,影影幻幻。
果然被那個麻衣道人全部料中,世俗眾生相遇相聚并非偶然,實則皆有因由。
這天下之事,本末終終,皆不過是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解相摩,聚散以成。
上下無常,唯一的不易之道便是:洞察事理,本末相順,體天格物。
岑夫崖終于醒悟過來,自己追求畢生的修仙習道,實則大可不必,因為人生是一場修行,所處之地便是道場,并不拘于是否遁絕紅塵。
所有的人皆在紅塵滾滾中無奈前行,此生所有的經歷,無論悲喜苦樂,亦皆是起心動念的結果,根本無需執著。
只有在得失之間釋懷,才能修得圓融自在之境。
「爹?」
岑長生一聲輕喚,將岑夫崖的思緒再次拉回到現實。
只見岑長生正滿目好奇地凝視著他,問道:「女兒還有一事不明,既是衣裙和釵飾之物,為何爹爹你會將它們收藏在灶臺下面,難道就不擔心被烈火焚毀嗎?」
岑夫崖皺著眉頭,兩片唇瓣時開時合起,來回游移,內心似乎漂泊不定,有著什么難言之處。
岑長生見狀父親心緒如此為難,連忙改口道:「無妨,爹爹若不想說,女兒便不問。」
岑夫崖糾結道:「倒也不是不便對你說,只是礙于我的當年私心,怕你覺得爹爹心胸狹窄。」
「這怎會?」
岑長生雙目猶似一泓清水,清純而略帶迷茫地看著父親,反而讓岑夫崖更加愧疚。
他索性也不再隱瞞,坦言道:「當初我從神仙泣抱了你回來,你娘自此對你愛不忍釋,連她的癲癥也在一夜之間痊愈。我見你娘待你如此喜歡,便擔心將來待你成人之時會去尋訪前世之事而離開我們,所以便想著將你所攜之物焚之一盡,免除未來之憂。卻沒想這衣裙非但不畏火熱,反而于火上一烤便潔凈如初,我便將它們一起藏在灶臺下面,任匪人絕對想不到。」
岑長生驚愕
道:「匪人?三花莊里還會有匪人,要這些女兒配飾又有何用?」
岑夫崖無力地低下頭去,直愣愣地望著灶下的灰燼,抿著厚厚的嘴唇,擠出一個痛苦笑來。
他繼續說道:「還記得先前跟你說起過楚地之戰以后,我假扮喜神混入阿古老司的尸隊嗎?」
「記得啊。」
岑夫崖攤開掌心,那枚看似平平無奇的銅鈴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就在你救下我的那天夜里,曾有一堆黑衣人趁夜打劫了尸隊,當時我嚇得不敢出聲,只能繼續佯裝尸首來隱匿起自己。當廝殺止歇以后,阿古老司用盡最后的氣力將這銅鈴交予了我,托付我務必要將此鈴守好,且要我一路南去。」
「為了一只銅鈴便引得如此血腥的殺戮?」
岑長生細細打量著銅鈴,實在沒有奇特之處。
岑夫崖咬了咬唇,皺眉道:「有關這鈴的事情,我也跟你有同樣的好奇,所以我特意瞞著你娘親尋了一日,將銅鈴帶去了朝元觀。」
岑長生驟然一愣,回想起村子里的確有一道觀狀的建筑,只是東側觀頂已塌,有石塊不時滑落,觀門口的拱門也已無力支撐落石,勉強用兩根粗樹干自道觀外面斜撐著,故而連她也從來不敢冒險進入。
「朝元觀?就是村子中央早已被廢棄的那個道觀嗎?」
「沒錯。」岑夫崖眸光微深,蹙眉回憶道:「我還依稀可以記得,尸隊被劫以前曾經遇到過一個土坡阻礙了前行之路,我也恰在那時聽到了「叮叮」鈴聲,清澈悅耳,頓覺舒心愜意,令人瞬間忘卻行途勞頓,心情大悅。也就是在那時,頭頂天色大變,方圓一里的天空亮如白晝」
岑長生心中惴惴,問道:「所以,爹爹你是想趁朝元觀棄置無人,進去一試?那么結果又如何?」
岑夫崖將銅鈴遞給長生,指著鈴身上密密麻麻幾行小字,說道:「這上面的字你可瞧得真切?」
岑長生眸子一瞇,輕聲念道:「冥鈴寶號,天地同生,降我光輝,得駐飛霞」
「噓——」
岑長生念到一半,岑夫崖卻突然擋住了銅鈴上的文字,示意她莫要聲張,旋即又附耳說道:「這銅鈴既然能招致匪人搶奪,必然不是凡俗之物。故而我時常在無人之時反復把弄,除了鈴身上的文字奇特以外,便是這鈴頂所系的五色穗甚為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