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女兒冰魄雪魂的精白之心,那刺瑤真的不忍將真相戳透,但千歲一時,此時若不言明,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對她坦言了,更是荒廢了那刺瑤將自己殘余的靈魄囚困在木雕里多年的孤寂。
只有守得了寒夜,才能盼得來曙光。
那刺瑤深信,自己的女兒必當堅韌不拔,即使承受千錘萬鑿、千磨萬擊。
于是她狠了狠心,決意助女兒在心碎中認清遺憾:「人心貪婪,其欲逐逐,更何況那血珠戾氣強盛至極,最易蠱惑人心。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昊天他想轉日回天救我性命是真,但他也終究尚未奪胎換骨修成不涴塵埃的仙身,無法做到恬淡無欲。可但凡有一絲貪欲被那血珠察覺,便會無止境的放大,終有一日會欲壑難填,被迷了心竅。」
攬月心中鈍痛:「娘的意思難道是說,爹爹他也對血珠也有覬覦之心?那、那寰宇他,他......」
那刺瑤無力地閉上了雙眼,她多希望再也不要睜開,這樣便不會感覺到心累。
「月兒啊,邪生于無禁,欲生于無度,這欲海無邊,從欲惟危。為娘在此企踵而待,只為告訴你,能降服封印血珠、勘破迷障之人,必得禁情割欲,心如止水。」
「禁情割欲,心如止水......」
做人真的很累,真偽莫辨,似虛似幻,就像一葉失港的孤舟,漂無定處,只能任憑人生風雨擺動。
難道連自己的生父殷昊天也無法全然信任嗎?
攬月感覺孤舟獨槳,煢煢無依,甚至連一絲抵抗的欲望都沒有。
「月兒!」那刺瑤看得出女兒的迷茫和彷徨,一片苦澀涌入心頭,勉勵她道:「我的女兒......為娘知道讓你負任蒙勞,著實難為了你。但為娘也深信我的女兒有著傲雪迎霜之氣,即便凌寒亦可獨放。」
攬月的星眸呆滯,透著令人顫栗的哀傷,百般情緒在她胸中扭曲著、纏繞著,密密麻麻,縱橫交錯成一張雜亂的網,重重疊疊讓她窒息。
「不,不,娘親......月兒怕鄙薄無知,辜負娘之所托。」
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漆黑無底的深潭,有一股無形之力將攬月拖入其中,隨著那無邊無盡的黑暗一起往漩渦中央墜落其中,永無天日。
「月兒,」那刺瑤的聲音低回輕柔,疼惜道:「莫要怪為娘狠心,將這一切強加于你。只望你常懷悲天憫人之志,念及天下蒼生,務必將血珠封存回隅谷祭壇,也算為娘的不情之請......」
「我,我......」
攬月心里亂糟糟的,無可避免的叢生出些許怨氣,她想不通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難道就是為了在浮浮沉沉的亂世里撥亂濟危?
那么她呢?她自己的人生呢?沉浸在爾虞我詐的紅塵言辭中,她仿佛一顆游魂,辨不清未來的方向。
「抱歉,月兒,抱歉......」那刺瑤面容憔悴,眼淚倏忽而下:「我的女兒,在你降生以后,為娘甚至都來不及抱一抱你便舍你而去。今日難得一見卻來不及說句暖心的話語,便要堪托死生,是為娘不配為人母,怪不得你怨我。」
大愛無言,母女相聚的時間短暫如流星,攥不住地自指縫中悄然流走。
攬月低頭咬著下唇,尚有太多委屈無處訴說,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卻突然發現桂枝簪子幻化出的花瓣漸稀,零零落落,若有若無。
直覺告訴她「不妙」,連忙抬起視線看向那刺瑤。
果不其然,那刺瑤的靈魄黯晦消沉,雙眸渾濁落寞,纖弱的身影閃閃爍爍,逐漸虛幻起來。
這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攬月一雙眼睛里好似星辰跌落散碎一地,抖落漫天的寒光。
「娘!娘!月兒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對娘訴說——」
那刺瑤的靈魄逐漸像泉水一般流瀉向地面,將攬月腳下映得光影粼粼。
兩個人心知肚明,此番訣別,便是永世無窮,再無相見之日。
兩雙明定燦爛的眸子此刻如郁郁秋水,逆流而過,涌動著慢慢淚光。
「月兒,今旦我已在鬼錄,僅余枯形寄空木。看來是我殘存的靈魄已盡,為娘要去尋你顏姨去了。」
二人心枯淚下,相擁無語,那澀澀惆悵的痛盡在眸里,從此隔塵音,再聚無日。
眼見著那刺瑤的靈魄逐漸冰解云散,攬月眼噙著熱淚,心緒凌亂不堪。
「娘,你不要走!月兒不再同娘負氣,娘所囑托之事必竭力虔心。」
那刺瑤輕輕搖了搖頭,目光突然淡靜如海,溫婉沉凈得遙不可觸:「月兒,莫要強求。能與你在此一見,已經是上蒼垂簾,眷顧你我母女。去吧月兒,血珠之事非同小可,再晚些怕是要來不及了......」
「來不及?」
攬月心中一緊,眼眸緊縮,愣愣地戳在原地。
那刺瑤的身影已淺淡如風,影影綽綽瞧不真切,聲音浸消,聲若蚊蠅。
她用盡最后的一絲氣力,對她心愛的女兒道出最后的忠告:「月兒,娘將桂雪簪留給你,替代娘來守護你。快,快去韶華宮,血珠就在......」
「韶華宮?娘親你說什么?!」
僅僅須臾之間,那刺瑤的靈魄便已云消霧散,好似流水落花般蕩然無遺。
淚眼模糊中,紛飛的桂雪戛然而止,漫地月白色花瓣似冰雪一般消融,轉瞬即逝。Z.br
那刺瑤的那尊木雕容止端詳、紋絲未動地駐足在原處,就好像方才的一切皆是曇花一現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那支桂雪簪正悄無聲息地躺在木雕兩手之間,安靜且乖順,好像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眼下夢回夢醒,好似得而復失,希冀落空,攬月的心里被失望肆虐,侵襲著她絕望的靈魂。
這一切來得快,去的也快,好似疾風迅雷,甚至連一聲「珍重」都來不及道。
但那刺瑤最后的忠告言猶在耳,攬月斷不敢忘。
韶華宮?血珠?
難不成不見蹤跡的云牙子和秦寰宇此刻都在韶華宮不成?
間不容息,攬月拂袖胡亂地拭了一把眼淚,麻利迅捷地將桂雪簪插回發髻端,疾步沖出丹陽殿,步履如飛地往韶華宮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