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朞無奈,又不好同一個孩子解釋明白,只能點撥道:“你想想,哪對夫妻不是云朝雨暮,干柴烈火?你卻要我幫你去看。”
“喔——”婁皋似乎弄懂點什么,他倒是爽利道:“就是書上說的‘男歡女愛’吧?聿沛馠給我講過的,我懂。”
陳朞皺了眉,天知道聿沛馠給一個孩子看過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書。
婁皋學著成人的模樣,瀟灑的擺了擺手,大氣道:“無妨,我姐姐閨中的模樣,我特許你看上一眼,你休要有顧慮。”
陳朞冷了臉,果然跟一個屁大的孩子是說不明白的。
婁皋見陳朞依舊沒有動作,催促道:“準你瞧,你就瞧唄。況且了,浴仙池那日眾人沐浴洗塵,你們玄霄之人也沒少偷看吧,就莫要在我面前逞君子之風了。”
陳朞鐵青著臉,質問道:“哪兒聽來的謬言!”
婁皋怕陳朞氣急離去,委屈攔道:“這真不是我傳的,我也是聽他們傳的,都這么說。”
陳朞是個動心忍心,對外界褒貶聒噪素來付之一哂,不加理睬,可是現在不同了,任他人如何訛傳皆可,就是不能讓攬月聽到,以免惹她誤解。
“哎呀,好了。你就當是我說的,我錯了,任你懲處行嗎。”
婁皋擔心婁嫄,真的急了,甚至將他人之惡往自己身上攔,只要陳朞消氣。
“陳朞,陳朞大哥,就一眼,只要幫我看一眼婁嫄姐她安然無恙就好。”
陳朞嘆了口氣,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好人做到底,他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而后立定靜默,緩緩閉目,施用摘星之術。
婁皋則屏氣凝息,小心地不加以打擾。
摘星術的這一眼,耗去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
陳朞口中的那“一眼”,婁皋卻覺得他已許久未動,沉默不語。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婁皋低聲問道:“看到我姐姐了嗎?”
陳朞沒有說話,悅容褪去,斂皺眉山。
婁皋見狀,心中驚懼,提心在口,不斷催促道:“說話啊,我姐姐她還好嗎?”
陳朞還是沒有說話,眉心似乎鎖得跟緊了一些,外袍下汗流浹膚。
“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我姐姐她怎么了?!我就知道,我去跟那個江淮拼了!”
聽聲音,婁皋真的心殞膽落,他頓足欲出,大有拼命之心,決命爭首。
陳朞收了摘星術,一把拽回瘋了似的婁皋,平心易氣道:“她沒事。”
“沒事嗎?”婁皋疑惑,方才陳朞的樣子,可不像是沒事。
“沒事,我確定她沒事。應當是真的受了風寒,故而江掌門將門窗封鎖,以免她再受寒涼,而白尾鳶也與令姐同宿一床,安枕而眠。”
“當真?”
婁皋聽得將信將疑,可陳朞描述得如此細致,好像又尋不出不信的理由。
“當真。”
陳朞竭力讓自己看上去心平氣和,言談自若。
“那你方才為何看了那么久才回答?”在婁嫄的問題上,婁皋還是謹慎小心為上。
陳朞沉靜道:“你既這般不放心,何故請我幫忙。”
聽得出,陳朞的語氣里帶著些許生硬和責怪,婁皋思索了片刻,覺得陳朞說得對,的確當用人不疑。
“那好吧,算我錯了,你莫在意。”
婁皋佯裝同齡的模樣,像模像樣地踮起腳尖,伸長了胳膊,才勉強夠到陳朞的肩膀,在上面拍了拍,以示自己聊表歉意的真誠。
陳朞不為所動,淡漠道:“走吧,既已看完,多留無益。”
“唔。”婁皋瞧著陳朞面容陰沉,以為他還因自己的質疑而生氣,便認錯哄他道:“哎呀,你就莫要生氣了嘛,你就當我是個孩子,一個孩子的話,你怎么就這么較真呢。”
婁皋安撫人的方式還真是特別,有些滑稽可笑,卻又別有一番真摯誠懇,不藏虛假。
面對婁皋的赤誠相待,陳朞心頭一揪,卻依舊面不改色,催促道:“快些,明日荼鏖比武,需得早些休憩,養精蓄銳。”
“好吧。”
婁皋隨著陳朞往回走出幾步,卻還連連回眸看向那扇被緊閉的窗戶,切切在心。
他突然抱住陳朞的手臂,死死拖住他問道:“我就再多問一句,真的就這一句。我姐姐她真的沒事嗎?為何,究竟為何,你看了那么久的時間?”
陳朞心中暗嘆一口氣,親姐弟畢竟是親姐弟,即便你出于好意隱瞞于他,但血脈里融合的濃濃手足之情,總會有一種莫名的默契和直覺存在。
陳朞也是有弟弟的人,自然是能夠了解這份彌足珍貴的手足情深的,只是,如果換作陳朞是洪涯派寢殿里此刻的婁嫄,大約也不會讓弟弟知曉真相,涉險冒進的。
陳朞雖與婁嫄并無什么交情,但亦有道義之心,此刻他能為婁嫄做的,就是把婁皋盡快帶離江淮所及的勢力范圍內。
陳朞咬牙謾辭嘩說道:“你方才不也說過了嗎,為了隱匿你我身影,施展摘星術之事距離婁嫄的寢室尚有不短一段距離,自然多耗費了我些內丹之力。”
“是這樣嗎?”
婁皋死死緊箍著陳朞的手略略松開了些,仰著頭瞧著他,兩只綠瞳里渟膏湛碧,漾著澄澈碧波,純凈無邪。
“休要再啰嗦。”陳朞逼迫自己狠了狠心,逼迫他道:“你若再不走,我就再要施用摘星術了。”
“再用?”
婁皋不解其意,剛要接口說好,想著這樣還能再進一步確認姐姐無事,結果卻又聽陳朞說道:“依照方才那一眼看來,令姐喜愛蓼青色,睡袍乃輕紗羅衣,薄如蟬翼,窈窈身軀在其下隱約可見,不妨許我多看上一眼。”
“那可不行!”婁皋又喜轉驚,一個暴跳松開手來,一雙碧瞳警惕地上下打量陳朞,威嚇道:“你果真如他們所傳,是個色膽迷天之徒。你快些走,我才不要你瞧我嫄姐!你如果敢再看,明日我就去把你縱欲美色之事告訴殷姐姐,讓她疏離你。”
“”陳朞心里暗自叫苦,為了能讓婁皋對婁嫄的安危徹底放心,自己付出的代價可真是太大了。
婁皋見陳朞不再出聲,還以為他真的又在施用摘星術了,慌忙扯住他的手臂鉚足了勁兒地往前拖,腳下竟比陳朞還要積極,生怕自己姐姐真的在摘星術下吃了虧。
這倒是讓陳朞掌握了驅動婁皋的要領,陳朞越是顯得木然不想離開,婁皋就越是主動積極離去。
一番折騰,待回到了西寢殿,都已接近四更。
陳朞幾乎是被婁皋推進玄霄寢殿的,按孩子的思維來看,只有親手把陳朞塞進寢殿門內,才意味著自己姐姐閨中隱私沒有了被偷窺的風險。
門內的陳朞并沒有真的離去,而是以摘星術目送著婁皋離開。
大概是因為聽到婁嫄沒事,婁皋心中猶如云過天空,卸下緊張之感,腳步也跟著輕快了許多,啾啾便也隨著他的步伐在婁皋發叢間一搖一晃,一人一鳥,走在月下,好不愜意。
陳朞皺著眉,目不忍視。
他默自回憶著方才在棲蟾殿北窗看到的真實的那一幕,婁嫄和白尾鳶被層層天蠶絲所牢牢拘纏,三環五扣如同蠶繭,動彈不得,就這么被江淮任意的丟棄的床榻之上。
婁嫄被纏縈的嘴角處,還滲著殷紅血漬尚未凝結,看起來就像絳唇輕抿的一朵綻放之花。
婁嫄體表打眼看來并無外傷,那估計是她體內有傷,錐心嘔血而成。
婁嫄的呼吸微弱,閉合著雙目,睫毛微微顫動,儼如風中秉燭。
白尾鳶也氣息奄奄地躺在婁嫄身旁,垂頭耷腦,似初生羽翼般柔弱,命在朝夕。
試問,婁嫄和白尾鳶此刻一如失林之鳥,無地可容。
此情此景,陳朞怎能對婁皋一個孩子如實相告。
陳朞也不是不能出手去救婁嫄,區區一個江淮,哪怕是整個洪涯派,又怎是他陳朞的敵手。
但陳朞絕不是冒進之人,他必須要考慮,他若出手,敵手真的只有江淮和洪涯派而已嗎?
婁嫄在鼓盟會期間被拘定有緣由,如果只是江淮同婁嫄夫妻糾紛,大可在洪涯派時閉鎖房門獨自解決。
憑借廣博的閱歷,陳朞的直覺告訴他,此時絕不簡單,定是與此次華派暗自圖謀之事相關。
若是此時陳朞貿然出手,打草驚蛇,引得針對閬風的敵人們索性破罐破摔,群起攻之也說不定。
秦寰宇現下尚未轉醒,百派里敵友難辨,絕不是撕爛臉面的好機會。
明晰利弊,陳朞只好暫時委屈婁嫄,隱瞞婁皋。
但,這并不意味著陳朞他會寒心絕情,袖手旁觀。
陳朞實則腹熱心煎,憂心如搗,卻要先不動聲色地把婁皋這個孩子先遣回翀陵寢殿,以免他急中生亂。
于是待他確認過婁皋已然安心走遠,方又自玄霄寢殿里躍了出來,再次循著月色,往棲蟾殿方向行去,這次必要看得清楚些,亦要確認婁嫄的安危
陳朞猜想著,會不會是婁嫄她發現了有關江淮的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會遭此對待?陳朞加快了腳步
陳朞注定又是勞心苦身,一夜不眠。一身疲憊,但若是能換她一夜安寢,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