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歡有一瞬間怔忪，她清晰感覺到洪灝龍的恨意。
似乎回憶時都充滿了憤怒，洪灝龍甚至在呼吸時身體都帶著顫抖。
「里面不是人活的地方，我們身上有寄生蟲，他們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卻無動于衷，每天都要看著不生不死的慘狀——」
往日的悲慘生活歷歷在目，洪灝龍也無法冷靜下來。
他回想起在研究院里的生活，讓景歡這個聽眾都感到分外詫異。
為什么與她親歷的研究院有很大不同……不對，是她尚未經歷最慘痛的虐待，就先一步離開。
彼時霍志堅剛剛抓到她便想著抽血，如果她被關押的時間再長一些，未必不會受到其他暴行。
她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洪灝龍，尤其他可能承受著比他們想象中更大的壓力。
也許在其他人的心中，他的經歷算不得什么，能活下來已經十分慶幸，根本沒有選擇和抱怨的權利。
但是從人性的角度來說，洪灝龍現在最大的念頭可能就是報仇。
「如果研究院真的在做這些非人的研究，我們一定會安排徹查，給生者和死者一個滿意的答復——」
「真的，本來就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洪灝龍的情緒十分激動，他幾乎跳起來尖叫道，「你們救救里面的人吧，還有像我這樣的受害者，他們必須要受到同樣的懲罰。」
洪灝龍的情緒明顯不對勁，景歡嚇得后退一步。
而駱云益恰好出來，直接拉著景歡到身后。
剛剛他聽到外面說洪灝龍到來時并不在意，按照景歡的計劃，他一定會來。
只是洪灝龍的尖叫聲太過刺耳，持續強調「真的」二字，這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但出來看清后才發現，洪灝龍并不是怒向景歡，而是整個人陷入崩潰的情緒中不可自拔。
「……研究院很復雜，我們差點忽略在霍志堅的老巢外，基地內本就有一個研究院。」景歡將洪灝龍剛剛告訴她的話如數轉告，臨了又補充道，「霍志堅可真是厲害，什么垃圾都當人才，他到底自己搞出多少亂子嗎？」
她和駱云益一早就聽卓輝說到過研究院，只是等他們近距離接觸后并沒有發現太明顯的異樣，里面只是專注于從變異植物中提取有效物質，然后創造出奇奇怪怪的營養液。
駱云益也頗感意外，不過倒不是意外霍志堅搞出的小動作，而是驚異于洪灝龍的變化。
他第一次見到洪灝龍時，他還是個張牙舞爪的小青年，而昨天洪建民帶著洪灝龍一起過來，他又變成了畏畏縮縮的模樣。
今天又有所不同，整個人帶著戾氣和壓抑，一舉一動都透著憤懣與憂傷。
真是個充滿矛盾的人，末日像是調色盤，讓他迅速呈現出五彩斑斕的色彩。
「我們明白你的訴求，但是也需要你的幫助。」駱云益率先走到被反手綁住的洪灝龍面前，「我們可以為你報仇，你需要和我說出更多關于研究院的經歷。」
「另外，還有你答應的事情也要做到。」
客觀來說這不是等價的生意，也不是劃算的買賣。
看似幫洪灝龍報仇與幫景歡找到真相可以對等，但二者涉及的相關人員和復雜性完全不同。
景歡的問題只需要搞定洪建民一個人，甚至即使他不愿意來開口，她已經確定洪建民不是她的生父，現在只需要知道更多關于父母的事情。
而洪灝龍的問題涉及整個研究院，京城基地的關系錯綜復雜，研究院內還涉及危險研究。
稍有不慎，他們面臨的便是滿盤皆輸。
段宏康未必愿意解決舊人和舊事，如果將研究院的過往
輕輕揭過，他也許不會得到任何好處，但同樣不會招惹到麻煩。
可是，一旦他們的調查能出結果，段宏康在京城基地也能徹底站穩腳跟。
段宏康是否愿意努力調查，他們至今尚未可知……
但是駱云益答應了洪灝龍，他直覺兩個研究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也許是調查霍志堅的一個重要突破口。
況且轉念一想，他們不知道可以不理會這些事，但如此慘烈的事情如今曝光在他們的面前，絕不能輕易地置之不理。
這是拷問自己的良心。
洪灝龍如今也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他隱約中聽到駱云益的問話，驚喜地反問道：「你們答應了？你們一定是答應了！」
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如果不是有人綁著他，他會立即跑到兩人的身邊。
但是桎梏并不妨礙他的激動，洪灝龍高聲笑著應答：「沒問題，我一定讓我爸爸把所有知道的事情說清楚。」
他說著就要轉身，嘴上嘟囔道：「我現在就讓他過來——」
「等一下——」景歡及時制止洪灝龍離開，「我不需要洪建民再來，我也不想在見到他。」
「而且你知道，如果他過來的話，他可能會提出和你不一樣的條件，那我可能就會完成的他的要求。」
洪建民和洪灝龍的訴求一定不一樣，甚至洪灝龍今天的到來也是瞞著洪建民進行，而他不是當事人，也未必能獲得洪建民的同意。
洪灝龍的笑容還掛在臉上，猛然僵住，伸出去的腳步也立即收回。
他想得太簡單了，在來之前并沒有和父親說清楚，如果現在貿然回去父親也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你回去可以用談話的方式和你父親說清楚，另外，」駱云益銳利的眼睛看向洪灝龍渾濁的瞳孔，「我希望能看到你的誠意，畢竟，你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
洪灝龍有一瞬間發懵，他覺得駱云益這句話為他帶來的影響要大于之前所有經歷。
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訴他你的人生還長，他一定會嗤之以鼻，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可如今，他真的還有未來嗎？
在飽受磨難和折磨后，他還能做什么？
「我知道了。」洪灝龍疲憊地點點頭。
隨后便踉踉蹌蹌地向外走去，迷茫又搖搖晃晃，像是承受不住地震的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