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軒冷汗如雨,緘默不言。
「將他捆起來,扔在地上晾著。待到打掃完宮殿,再關去密牢。」蕭瑜下令,環視了一片狼藉的四周,「清掃戰場。」
此時,一抹清瘦倩影吃力地背著個渾身血跡的傷員,緩緩朝蘇南枝等人走來。
勉強休息了兩個半時辰的蘇南枝,吃了洛云崖給她的速效恢復丸,除去還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之外,已經好了很多,她撐著車門跳下馬車,后背傳來傷口撕扯的疼痛。
她知道,是蕭瑜救了她。
二人早已和解。
蘇南枝朝蕭瑜走去,蒼白的唇抿開一抹淺笑:「多謝瑜王。」
蕭瑜皺著眉頭,緩緩展開笑容,松了口氣:「女御醫說你并無內傷,幸好也沒傷到要害。」
「若非你及時趕來,只怕我……大恩不言謝,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瑜王盡管開口……」蘇南枝眉眼溫柔地彎了彎。
蕭瑜看著她,默了一瞬,淡笑道:「……受君之托,忠君之事。陛下擔心你,命我趕來。」
蕭瑜是個什么人?他若不想做的事情,沒人可以命令他。
蘇南枝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受君之托、忠君之事不過是幌子罷了。
「皇姐……」身后,有人虛弱疲累出聲。
蘇南枝回頭,看見清瘦柔弱的狄芷茹滿手是血,就連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土,看上去有些狼狽,她背著傷痕累累的狄韻,急出了哭腔:.
「阿窈皇姐,煩請找洛神醫救一救之韻。她臨危受命,不懼艱險,從阿諾大人那里接了密信送往大慶,卻被狄軒派兵追殺。他們將之韻扔到亂葬崗,我悄悄跟蹤過去,卻發現之韻尚存一息,從亂葬崗里將她刨了出來。可若再不救治,只怕……嗚嗚嗚……」
狄芷茹抬袖,捂著臉哭出聲。
洛云崖嘴里咬著一截甘草,循著哭聲走來,便看見一位姿容清麗的嬌瘦小娘子,哭得楚楚可憐,看得他有些晃神,聽那柔弱小嬌娘嘴里念著什么洛神醫……
「我、我在。」洛云崖走去,為狄韻搭脈看瞳孔,臉色微沉了幾分。
「還……還有得救嗎?」狄芷茹哭音荏弱,就像風雨里的黃鸝鳥啼,一聲聲,擾亂洛云崖的心。
洛云崖有些手忙腳亂道:「有、有得救。別哭。」
「溫閣主,鄒姑娘你們過來,將我把這位姑娘扶到內殿,我為她制藥。攙扶的時候,盡量不要觸碰傷口,切記觀察她的呼吸和瞳孔,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洛云崖撈起醫藥箱,說道。
狄芷茹連忙和他們一起去了內殿。
「幸好,幸好之韻尚存一息。」狄瓊攥緊了手中權杖,眉間擔憂,嘆了口氣,「這孩子一向安靜,不多言不多語,卻是最善良可靠,做事穩重的。」
說完這話,狄瓊又朝蘇南枝走來,表情難掩心疼,想起之前在戰場上蘇南枝護著她的種種作為,狄瓊心中滾燙,感動至極。
「阿窈,此番……真是連累你了。」除此之外,狄瓊再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她看著蘇南枝一身的傷,若非努力克制,早已老淚縱橫。
蘇南枝話意一轉,將功勞推了出去:「我并無大礙,倒是父親,若不是父親第一時間沖進火海,找進密室,只怕事情不會進展的這么順利。」
父親二字落到子桑懷玉耳中,竟是如此百聽不厭。
他自從認回了蘇南枝是親生女兒之后,從未強求過蘇南枝喚他一聲父親。
可今日真聽到了……
竟然是難以言喻的心情。
這聲父親,他等了很多年。
蘇南枝秀眉微蹙
,問道:「不過父親,你是怎么知道密室入口的?我來救母后時,派人將王殿里里外外全部搜尋了一遍,卻毫無所獲,就連狄軒也頗費了些功夫,都沒找到入口。」
聽了這話,狄瓊和子桑懷玉竟然默契地并未回答。
反倒是阿諾,笑著道:「殿下有所不知,當初陛下被立為儲君時,這座王殿便是子桑國師起草的建筑設計圖。所以國師知道密室在何處,并不奇怪。」
這次狄軒謀朝篡位,狄瓊被困密室,只留了兩張底牌。
一張是蘇南枝,她讓狄韻去送密信,便在賭,蘇南枝能否及時回北狄,領兵救駕。
另一張便是子桑懷玉,子桑懷玉智謀雙全,以他的敏銳力,不可能察覺不到狄軒封鎖整個都城,若他尚存一絲舊情,就不會棄她不顧。這普天之下,知道密室的只有三人,一個是阿諾、一個是自己,一個是子桑懷玉。
若那夜,子桑懷玉沒趕到,就算蘇南枝來救駕,她也早已中毒身亡。
這兩張底牌,都起到了關鍵作用。
當狄瓊被困密室,毒煙入肺,幾乎走到生命時,她回望過去,能想到的竟然只有這父女二人。
兜兜轉轉,還是他們。
狄瓊忽然覺得往事的愛恨情仇,都不重要的。
人生在世三萬天,她已過去大半,剩下的日子,她只能做回自己,做些想做之事,成為想成為之人。
她為君為帝,被這龍椅束縛太久太久了……
狄瓊凝視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宮殿琉璃瓦,笑容深沉而滄桑,聲音幽遠感慨,像是穿透了多年的過往歲月,徐徐又慢慢:「南枝……你該擔起你的責任了。」
這話寓意深邃,蘇南枝渾身微微一怔。
「看見王殿內高臺上的那把龍椅了嗎?」狄瓊問。
順著狄瓊視線看向王殿,殿內大多東西都被火焰摧毀湮滅,唯獨那純凈鍛造的九五至尊龍椅,依舊巍然矗立,在大殿劫后余生的灰燼中,泛點金色華光。
狄瓊什么都沒說,只是將手中象征最高權力的寶杖,交給了蘇南枝,卻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南枝轟然跪地,雙手接過鑲嵌明珠、刻滿皇室圖騰的權杖,繃緊臉色,磕頭道:「兒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