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這兩句話單獨說,可以說是善意提醒和贊賞,但放在一起說,意思再明顯不過。
向鴻羽自然聽懂了,連忙拱手道:“多謝師兄提醒,臨行前我已命婢女看住苼兒妹妹,只要足不出戶,想來不會有事。”
黑衣轉過身來,盯著向鴻羽片刻,笑容漸淡,“你早有提防,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
“師兄說的哪里話?”
向鴻羽抬起頭看到黑衣青年的臉色,心弦登時繃緊,當即改口道:“舒師兄,您貴為真傳,卻能如此關心師弟,師弟心中感懷,雖修為不及師兄之萬一,卻也愿為師兄效犬馬之勞,懇請師兄不吝收留!”
黑衣青年聽到這里,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向師弟不愧是內門十大弟子,心思就是通透。”
“師兄您這是……答應了?”
向鴻羽又驚又喜,忙不迭地就要跪下行禮,“師弟拜見舒師兄!”
“起來,我可不是東景煥,不必多禮。”
黑衣青年一把扶起向鴻羽,上下打量片刻后,又微微點頭,道:“此行前往呂晉師兄的家鄉,恐多變故危險,到時切記自保,莫要強出頭,一切自有師兄護著你。”
向鴻羽連連點頭,“師弟記下了。”
黑衣青年不再言語,微笑離去。
向鴻羽一直目送他進入船艙,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這才驚覺后背已經濕透。
他定了定神,眉頭蹙緊,心中暗暗呼喚:“前輩,舒高明這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東景煥想要栽培我,怎么還逼著我跟隨他?”
“呵呵……小娃娃,這點都看不清,你還當什么修真者?”
蒼老的嗓音很快在向鴻羽腦海中響起,“此人九成與那東景煥有仇,卻奈何不了他,就借你來惡心人。
不過于你而言,也不算壞事,至少呂國一行有人護著,小命不容易丟,也能撈撈好處,至于回宗之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為什么?”
向鴻羽面色微微扭曲,藏在袖中的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在外門時,你不是說只要進入內門,我就是人人尊敬的正式弟子,怎么現在什么都沒變?這些真傳弟子,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
“本尊何時說過那般天真之言?小娃娃,本尊早就提醒過你,以你的天資,一日不修習我給你的心法,就會永遠陷在這般困境中,在你的頭頂,永遠有人壓著!”
說到此處,蒼老的嗓音放輕,“更何況,你不是已經將血親接在身邊了?那就說明本尊的話,你聽進去了。”
向鴻羽身子一顫,面露掙扎。
“她的八字與你相合,血緣相近,做爐鼎再合適不過。只消好好利用,不需百年,十年你就能從筑基突破至結丹,一顆金丹吞入腹,才得真逍遙!
你現在去做,一切都還來得及,別等到爐鼎老去再后悔,到那時本尊也幫不了你。”
“別說了!”
向鴻羽低吼,蒼老聲音頓時為之一頓。
向鴻羽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連忙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神,心中輕嘆道:“前輩,您讓我再想想,這次回返宗門之情,我定會給您一個答復。”
“答復?本尊不過一道殘魂,要答復作甚?本尊只是不忍心看你平庸一生,這才多言幾句。做與不做,全在于你自己……”
蒼老聲音漸不可聞。
向鴻羽抬頭遙望天際,眼里盡是陰晴不定。
“苼兒……”
“苼小姐……苼小姐你在嗎?”
細若蚊蠅的聲音傳入耳中,正在床榻上打坐的向苼驀然睜開眼,眸光閃了閃,起身推開床邊的后窗,果真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趴在窗邊,屋內燭光泄出去,照亮那人的臉。
“十四?”
向苼驚奇,“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偷摸著來我這里作甚?”
“噓……你小點聲!”
十四左右看了看,翻身從窗戶進來,輕輕放下窗子,聽了片刻外面沒什么動靜后,這才松了口氣,道:“苼小姐,我這是救你來了。”
“救?”
向苼目光奇異地上下打量一眼十四,“我在這里好好的,你救什么救?”
這個十四,難道從哪里偷聽到向鴻羽的打算?
“你的大名都在內門傳開了,我去砍柴挑水都能聽到一兩句,現在也就你自己還不知道吧?”
十四一臉無奈,“現在人人都在說鴻羽公子對你情根深種,寧愿放棄綰綰小姐的母家助力,也要帶你入宗門享福,不知道羨煞多少女弟子;還有人說你美若天仙,把鴻羽公子迷得七葷八素,是個狐貍精……哎呀,說什么的都有,你算是出名了!”
向苼面色微凝,“什么時候的事?”
“就今天。”
十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聽到傳言后就去打探消息,還看見有好幾個人在公子宅院附近轉悠,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覺得不對勁,就趁晚上沒人趕緊來找你。你那么聰明,連那個鬼村子都能提前躲過去,這次肯定也有辦……”
說到這里,十四頓覺不對,慌忙捂住嘴。
怎么一不小心把想法都說出來了?
他小心翼翼去看向苼,卻見其神色依然平靜,似乎沒聽到后半句,可這種平靜卻讓他一點也不好受,反而更為心慌。
自從琢磨出鬼村那件事后,他就有點怕向苼,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鬼村那次純粹是運氣好,你莫要瞎猜。”
向苼緩緩開口,十四頓時大松了口氣,“是我一時失言,不過今次……我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也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你接下來要怎么辦?”
向苼沉默片刻,道:“你走吧。”
十四微怔,“走?”
向苼面無表情:“這里是熾焰宗,不是向家。你那點本事在修士面前不堪一擊,又能幫我什么?廢物一個,留下來只會拖我后腿。”
“……你!”
十四氣得兩眼冒火直喘氣,“向苼!我好心好意來幫你,你真是……本以為你跟你那些世家女不一樣,我錯看你了!是我有眼無珠,我…我這就走!”
哐當!
窗子翻開,又重重合上。
“苼小姐,怎么了?”外面丫鬟聲音傳來。
向苼視線從窗子收回,眼眸微斂,“沒什么,一只野貓撞在窗子上。我有些乏了,這就睡下,外屋的燈都熄了吧。”
“是。”
不多時,屋外熄了一片燈陷入黑暗當中。
向苼將枕頭塞進被子,從床底下拿出一套早早準備的黑衣換上。為了湊夠黑色染料,她好幾次都差點沒趕在天亮前回來,總歸不算白費功夫。
輕吸一口氣,向苼雙腳輕點地面,沿著墻壁攀沿向上,輕手掀開一片瓦,悄然鉆上房頂。
今夜無月,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向苼伏在瓦檐邊上等待許久,才依稀看到宅院外幾處有人影浮動。
十四說的沒錯,真的有人盯上了她,好在這些人修為不高,還沒有產生神識,否則她連趴在這里思考的時間也不會有。
不過,這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且不先說她眼下堪堪練氣一層,便是修為再高一些,她沒有任何武藝在身,要真是對上這些人,怕是連一成勝算都沒有。
向鴻羽兩個月沒回來,琴機修為一般,雙拳難敵四手,很大可能攔不住,真要是打上門了,她必死無疑!
不能坐以待斃。
打不過,只能跑。
可是……怎么跑?
向苼緊咬嘴唇,眉頭緊鎖。
這里是修真宗門,宗門大陣緊閉,別說內門隨侍,便是內門弟子不得允許,也無法隨意下山。
這兩個月來,她除了熟悉山路,還不止一次接近宗門大陣,要么被暗中看管大陣的長老呵斥離開,要么就只能看著大陣光壁干瞪眼,別說破開一個洞口,就是讓大陣光壁波動一下都難。
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
向苼眼里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這一絲猶豫,就被果斷所取代。
她悄然后退沒入叢林當中,順著摸索出的小路直直向上,直到功德殿前,才脫掉黑衣露出里面的隨侍法服,整了整凌亂的發絲,施施然步入殿中。
今夜值守并非袁長老,向苼左右看看,來到正在打瞌睡的灰衣小廝面前,輕聲問道:“這位師兄請了。”
小廝當即驚醒,聽到那一聲師兄,被擾清夢的惱意頓時消散一空,起身笑道:“師姐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向苼頓時開口:“敢問袁長老何在?我與袁長老早早有約,當日他曾言,只消尋小廝一問即刻找到他。”
“原來你就是袁長老說的那人。”
小廝恍然之余,看著向苼的眼神不禁多了一絲鄙夷,“這般姿色,難怪……你跟我來。”
向苼抿唇不言,乖乖跟隨。
片刻之后,長老別院。
袁長老一臉笑容地看著低頭走進來的向苼,笑意卻不達眼底,語氣更是冰冷中帶著怒意,“我看你用貢獻換了心法,修煉得不是很開心嗎?怎么不繼續躲了?怎么……”
向苼驀然抬頭,露出一雙通紅的雙眼,袁長老被嚇了一跳,后半句話噎在了嗓子里。
還未等他繼續說話,向苼忽然撲通一聲跪下來,砰砰砰三個響頭,額頭磕出一片血。
連續被打斷兩次,袁長老惱怒極了,更是疑惑,“你這是搞哪出?難不成你以為這樣,老夫就會原諒你?”
“弟子自知有罪,心中有愧,不敢奢求長老原諒。”
向苼直起身,哽咽道:“只求長老聽弟子一言,聽完之后,但憑長老責罰,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