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野閣日記(5)
:18恢復默認
作者:良喜
春日的夜總是要來的早些,不過眨眼的功夫,驕陽褪去晚霞滿天,橋頭水岸又燃起燈火和不絕于耳的吆喝聲,夜色漸濃,此行不好帶著江未寒和蘇祠樂,為了堵住江未寒的嘴,李擇喜決定在出發前帶著小孩四處逛逛。
剛走出一條街,便看到了一處皮影攤子,江未寒挪不開步的呆在攤子前頭,李擇喜有些無奈卻也無可奈何,眼角余光掃見一處賣糖人的,便讓葉凌先看著小孩。
皮影攤主看似是一對夫妻,年紀不大卻也不算年輕,衣著樸素手上滿是老繭,討賞的石碗里只有幾個銅板,兩人雖然已滿頭大汗了,但還是樂此不彼的模樣,四周圍著的人也多是些看白戲的,淡眉冷眼時不時來一句“不錯”。
皮影上是兩個小人,一男一女,女皮影手上拿著一只金冠想要往男子頭上帶,男子卻連連擺手看似十分恐懼,而再后頭是一扇屏風,屏風后頭有半顆人頭,應該是在監視二人。
江未寒有些看不明白,撓撓頭道:“葉叔,這是什么意思啊?”
葉凌抱臂笑道:“這是皮影中很出名的一出,名為奪君冠,講的是一位仕途受挫的士大夫被貶還鄉,妻子見他整日悶悶不樂,便想了一出法子逗他開心,最開始是陪著丈夫角色扮演君臣,丈夫十分開心,后來妻子竟然為了這扮演更加逼真,真的將皇帝的高冠偷來了,丈夫得知,這才恐懼萬分連連拒絕。”
江未寒道:“那屏風后頭的人是誰啊?”
葉凌也看的有些入神,眸子中竟有些神采奕奕,道:“那是士大夫最為信任的一個家仆,原來皇帝貶謫他是因為覺得士大夫的面相有禍國之相,此后又不放心,讓家仆暗暗監視著士大夫。”
江未寒抬眸道:“那后來士大夫真的謀反了嗎?”
“謀反了。”李擇喜淡漠的聲音從兩人身后傳來,江未寒循聲回眸,驚喜道:“糖人!”
“拿著吃吧。”李擇喜將糖人塞到了江未寒的手中,看向皮影,道:“士大夫的確謀反了,當是并不是因為貪權,而是因為那時的皇帝暴虐無道,官員不懂什么是廉政勤政,只知道貪污腐敗,吃回扣買人命,整個國家危在旦夕,乃是士大夫的家鄉聚集了一群俠肝義膽之士,起義暴君,那萬惡昏暗的朝代才就此滅絕。”
江未寒咬著糖人好奇道:“后來呢?后來呢?”
“后來?”李擇喜輕笑一聲,道:“后來起義成功,就在人們意圖推舉士大夫成為皇帝之時,士大夫卻說國家是百姓的家,不能受一人管控,百姓自由國家富裕,百姓幸福國家昌盛,他不能擔此大任亦不會讓他人有可乘之機,此后的這片大地,過了一段長達五十年沒有帝王的日子。”
“哇,以一己之力推翻朝政,這士大夫也太厲害了。”
葉凌道:“所謂奪君冠,并非是妻子奪君主冠,更是將君主的權利奪下,真正的為百姓做事。”
李擇喜頷首道:“這位士大夫,便是玉鶴。”
江未寒驚的差點咬到舌頭,道:“玉鶴仙人?!他不是從昆侖山出來的神仙嗎?”
“的確如此。”葉凌點點頭道:“便是此事后,玉鶴受天府賞識,才入了昆侖修行,而自從他離開后,又有新的帝王登上王位,而千百年的傳統,讓這些曾經向往平等自由的百姓再次跪在地上。”
李擇喜淡聲道:“幾千年的馴化已經成為本能,只要玉鶴離開,即便沒有帝王即位,人府的百姓也會從新推上一位帝王。”
江未寒道:“玉鶴仙人真厲害,做的事永遠都這么不同凡響。”
李擇喜低笑一聲,側眸啞聲道:“帶小孩回去,再跟過來。”
葉凌倒是積極,因為一般來說,這種赴宴的事李擇喜要么是遲到要么是干脆不到,反正她的面子很大,也不會有人說閑話,著急的一直都是葉凌,今日李擇喜的積極程度可謂是破天荒,不用說葉凌都知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至要回來。
雖然江至只離開了兩日,可連葉凌都覺得許久不見了。
看著葉凌臉色浮起詭異的笑色,李擇喜做了個困惑的表情,葉凌見狀立馬拉起江未寒的手,打了個招呼便帶他回書閣了。
兩人剛剛走出幾步,李擇喜的眸子驟然一沉,低聲道:“找到了?”
本來在后頭賣命演皮影和十分不走心的觀眾都站的筆直,齊聲回應道:“找到了。”
李擇喜道:“很好。”
男攤主問道:“大人,我們還要演嗎?”
李擇喜道:“演吧,總會有人要看的。”
說罷,李擇喜拂袖而去,纖樓臨近皇城,這段路有些遠,凡人看不見,卻不知這條立國衛城的大街上已經站滿了牛鬼蛇神。
聽著周圍活人發出的整整贊嘆,李擇喜抬眸望空,又見一條璀璨耀眼的星河蜿蜒在蒼穹之中,指引她要去的方向,星光在她腳步吞噬下只為她照亮未見的路,張揚而燦爛。
“擇喜。”
從子清手拿著一串糖葫蘆搖搖晃晃的朝李擇喜走來,在人府他倒是收斂了一些,還像是個正人君子的模樣。
李擇喜淡聲道:“你怎么來了?”
從子清故作震驚道:“不是吧,沉檀兄弟是我的好朋友啊,她結婚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啊,況且聽說取了個不入流的女人做媳婦,之前她總說我眼光差,我倒是要看看,她娶的女人長什么樣。”
兩人已經退出鬧市,越臨近皇城周圍的人便越稀少,從遠處可看見一大塊荒地,上頭堆著些還未搬走的廢木亂石。
從子清道:“我聽說蘗枝從浮城跑出來了,然后你把她殺了。”
李擇喜道:“是。”
從子清疑惑道:“不應該啊,你之前不殺蘗枝不是因為挺欣賞她的嗎,怎么又把她殺了。”
李擇喜微笑道:“你是不是應該先回答我,為什么知道蘗枝在浮城?”
從子清道:“很正常啊,浮城下有不少妖獸,我偶爾吃完飯沒事的時候就下去逛逛,從梧桐山到這里也就三五步路,跟自家一樣,你別岔開話題,和我說說唄。”
說著,從子清又一臉欠扁的往李擇喜身上貼。
李擇喜自然不會告訴從子清原因。
蘗枝從一開始就不允許李擇喜的存在,在天府睥睨天下戰無不勝的時候是,到了浮城落魄潦倒的時候也是,在浮城不殺是因為不是對手且除了李擇喜沒有人會愿意幫她,理由很簡單,她知道李擇喜不知道這些過往,也知道李擇喜曾經不殺她便是有幾分情感。
與其之后狹路相逢,不如直截了當的出手。
畢竟或許她活著會比死去更痛苦。
見李擇喜不答話,從子清咬了口糖葫蘆,道:“那個小黑狼呢,怎么沒來?”
李擇喜道:“這里他來,不合適。”
從子清笑道:“你是怕他受傷吧,也對,這么屁大點的小鮮肉,進浮城估計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不過你也別把他保護的太好了,聽說天寒不太安寧,他要總是這幅弱柳扶風的模樣,即便是在你的保護下,也活不了多久。”
走至廢墟前,李擇喜抬手破了結界再次進入那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是我對不起晚媚,辜負了她的托付,不僅沒護好天寒,更沒有保護好他。”
難得見李擇喜這么認真回答的模樣,從子清被嚇了一跳,著急道:“別別別,你可別這么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動真格啊,我害怕。”
李擇喜輕笑道:“這是實話。”
從子清糾纏了李擇喜很久,也被李擇喜打了很久,一向沉著冷靜的李擇喜對上吊兒郎當的從子清,向來不超過三句話就能打起來,兩人似乎從未這般好好說過話,從子清也深知這種機會可能再也不會有了,也收起了不正經的模樣。
“擇喜,你知道嗎,我喜歡你是因為仰慕。”
李擇喜揚眉道:“仰慕?”
“你自己不知道嗎?”從子清無奈一笑,輕聲道:“你多傳奇啊,屠城,燒天府,燒昆侖,誅萬千神明殺府君,鎮在天寒湖地下依舊能不受束縛,權傾地府四府畏懼,你是一位女子,你如今的地位和權利可能別人窮盡一生都無法夠到冰山一角。”
李擇喜低笑道:“人性是貪婪的,窮苦平凡時追尋的富貴高傲,等到真正擁有了,又會開始回念那平淡的日子。”
從子清凝視著她,問道:“你會嗎?”
沉默片刻,李擇喜頷首道:“無時無刻。”
從子清揚唇輕笑,伸手推開盡頭大門,道:“既然已經如此,世間無回頭路,向前看吧,擇喜,浮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