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姮照在這些人中做針線活兒算是慢的。
她常年在祖母身邊,老太太溺愛,未免把她養得嬌惰了些。
因為要趕工,掌燈時會讓她們吃一頓飯,然后接著做活,直到二更天以后才準睡覺。
“周總管說了,這年節下的,誰都不易,叫伙房給你們做些扛餓的飯食,”胡嬤嬤缺了兩顆牙,說話有些跑風,不過她說話慢,倒也不失沉穩,“不過也別吃得太飽,當心瞌睡上來做壞了活計。”
宮人平日里都是不許吃飽的,哪怕活計再累,也只能吃八分飽。
如果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就更是嚴苛,只能吃七分飽。
為了防止吃得太飽打瞌睡或是出虛恭,也不能吃有味道的東西,什么魚肉、韭菜、大蒜,這些統統不能入口。
胡嬤嬤說完,底下一片贊揚之聲。
都說周總管果然菩薩心腸。
周泓對下頭的人的確不錯,比錢三春等人仁慈不少。
晚飯有豆腐燴面筋和鮮肉包子,配的粉湯。
熱騰騰地吃完,眾人都擦了嘴洗凈了手,又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做活兒了。
曲玲瓏自恃資格老,又因胡嬤嬤和麻姑姑不在,便冷嘲道:“做得這樣慢,怕不是要討打。”
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顯然說的就是薛姮照。
薛姮照早就知道她會忍不住,也不理她,兀自繡著手里的花。
曲玲瓏見她如此,只當她怯了。
更尖酸地說道:“有人平日里不是牙尖嘴利的么?怎么如今倒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池素在旁邊聽不下去,回嘴道:“你管別人慢不慢做什么?把自己的活兒做好就是了,管誰的肝疼!”
又小聲對薛姮照說:“別怕,我再做得快些,把你的補上就是了。”
“池老三,哪兒都顯得你!”曲玲瓏白了池素一眼道,“當心棒打出頭鳥!”
“我樂意!”池素回頭瞪著她。
“別再爭執了,大家都怪不易的。”說話的是和她們一起入宮的柳香環,她一向勸和不勸斗。
麻姑姑跟前的宮女串珠兒在這里監工,見鬧得不像了,便罵道:“真是吃飽了撐的!誰再跟咬群騾子似的就滾出去!”
她們兩個方才不言語了。
不過曲玲瓏可沒把這事放下,她早就看薛姮照不順眼,又在她那里吃過虧,就總想找補回來。
第二天,該吃午飯了。
眾人都紛紛放下手里的活計去吃飯,唯有薛姮照還坐在那里。
池素催她:“先吃飯去吧,也不急在這一時。”
薛姮照卻說:“你先去吧,我把這兩個花瓣繡完。”
池素催不動她只好自己先去了,還說:“那我把你的飯留出來,記得快些過來吃。”
她們中午的時候能歇上半個時辰,不少人都回去躺一會兒,睡上一覺或是伸伸腰。
老那么坐著,實在挺累人的。
曲玲瓏留了個心眼兒,她慢吞吞地出了門,等人都走凈了,她卻又折返回來。
躡手躡腳地往里頭窺探,別說,還真叫她看見了。
薛姮照側身坐在那里,一手拿著荷包料子,一手拿著剪刀,在上頭剪了一下又一下。
曲玲瓏仔細看著,她剪得毫無章法,分明就是在那里亂剪一氣。
“這妮子說是要把活兒做完,原來是在這里泄私憤,”曲玲瓏思忖道,“這事兒要是讓管事的知道,不打下她的下截兒來!”
她們做荷包的綢緞料子都極其講究,做活時不小心刮了絲都要挨一戒尺,何況她這樣亂剪。
曲玲瓏按下心中狂喜,看著薛姮照把那塊料子用別的東西蓋在底下,然后站起了身。
她怕被瞧見,連忙躲了。
薛姮照出了門去吃飯,曲玲瓏不放心,又走進來,翻出那塊料子細瞧。
那是一塊十樣錦的緞子,被剪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窟窿。
“薛姮照這可是你自找的!”曲玲瓏看著那緞子咬牙切齒地笑,“看不抽了你的筋!”
到了午后,眾人又都來繡坊做活。
曲玲瓏巴望著,想等胡嬤嬤麻姑姑來的時候告薛姮照的狀。
果然麻姑姑先過來了,看了看各人手里的活兒,又催促著再麻利些。
隨后胡嬤嬤也扶著小宮女線兒過來了。
曲玲瓏瞧著時機可以了,便說要出個恭去。
她站起身故意從薛姮照旁邊繞過去,身子一歪,把薛姮照撞了一下。
“你做什么?!”池素騰地站了起來,一邊扶住薛姮照一邊對著曲玲瓏怒目而視,“找茬兒是不是?”
“哎呦,真過意不去,這里太窄了。”曲玲瓏假意陪笑,“薛大姑娘,對不住了。”
薛姮照手里正做著的荷包掉在地上,曲玲瓏連忙蹲下身撿起來。
順勢把她面前堆著的東西一推,然后大驚失色道:“薛姮照,你瘋了不成?!敢這么糟蹋東西!”
說著把那塊布拎起來給眾人看:“這可不是我瞎說,大伙兒都瞧瞧!”
眾人一看那塊布都有些變顏變色,暗道薛姮照這下可完了。
這時麻姑姑也走了過來,曲玲瓏連忙獻寶似地把那塊布遞了上去:“姑姑您瞧!她這是沒安好心。”
麻姑姑質問薛姮照:“這是你剪的?皮子緊了是不是?!”
“姑姑先別生氣,我不是糟蹋東西。”薛姮照一絲不亂,“實則是想出了個新花樣,還沒來得及做完。”
“笑話!都剪成這個樣子了,還說是新花樣。你當我是傻子嗎?”麻姑姑的聲音又低了幾分。
常在她手底下的人都知道,她越生氣聲音就會越往低了壓。
“你們眾人別看熱鬧,趕快干活兒!”胡嬤嬤發話了,“你且到我跟前來!”
后一句是對薛姮照講的。
曲玲瓏咬著嘴唇暗笑,覺得自己實在機靈得很。
接下來就等著看好戲了。
“你不是要出恭嗎?怎么不去了?”池素盯著她問。
“我又不想去了,”曲玲瓏說,“你管我!”
池素氣得磨牙,知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更擔心薛姮照怎么過這關。
“你說這是你想的新花樣?”胡嬤嬤把那塊布在手里反復擺弄了幾下,她坐在那里,佝僂著身子挑著眼看薛姮照。
“是,”薛姮照神色自若,“之前姑姑也說了,只要喜慶的花樣就好,并不拘固定的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