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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紀丞相現在連自己前幾天剛說過的話都能忘了么?”盛少青輕笑著揶揄起了紀文宣。
紀文宣那萬年冰霜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的跡象,他被盛少青反刺的有些尷尬,只能咧了咧嘴角,沒再開口。
林陽公主從未見過紀文宣還有這樣吃虧的時候,也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哎呀,對不住,是林陽失態了。”林陽公主嘴上道著歉,那抹笑意卻仍舊掛在她的嘴角。
光紀文宣被太后噎的說不出話這件事,就夠她笑一整年的了。
“咳咳咳”,林陽公主清了清嗓子,接著道,“林陽入宮前,已經見過寶釧,問及她未來的打算時,她已經表明愿意留在公主府,剛巧本宮府里缺一個主事的女官,不如就讓寶釧填了這個空子,本宮瞧著她人也穩重,處事也老道,在本宮府中豈不兩相得宜?”
“這怎么成!”
紀文宣臉色瞬間變差,去哪都成,就是不許留在公主府!自己家不管,跑去給旁人管家,真是成何體統?!!
“怎么就不成了?”林陽公主反駁道,“本宮府中女官皆有品級,一年還有不少俸祿,難道不比回家中強么?”
紀文宣冷硬道,“就是不成!”
林陽公主府里那群妖魔鬼怪他可是早有耳聞,若是寶釧真去了公主府常住,那豈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跟著公主學壞了可怎么好!
林陽公主被紀文宣的話氣笑,反問道,“那紀丞相讓寶釧回家,她除了二嫁和出家做姑子,還有什么別的選擇?”
“這………”紀文宣咬牙道,“那就不勞公主費心了!”
“紀丞相,你這是什么意思?既然寶釧不愿回紀府,你又何必強迫她?!”
“她不回紀府,她還去哪?!”
看兩人爭論的面紅耳赤,盛少青在一旁越聽越是一個頭兩個大。
“停停停!”
“你們!別吵了!”
“紀丞相,寶釧既然不愿意回去,那就讓她留在公主府又如何?你若是想要見她,也是可以時時探望的啊!”
紀文宣心中窩火,一氣之下竟說出了內心真實所想,“不成!不成!不回紀府也罷,那也不能去公主府!”
林陽公主聞言更是惱火,冷笑一聲道,“怎么,本宮府里什么時候竟成了龍潭虎穴了?!紀丞相,您倒是說說寶釧為何不能留在我公主府?!”
紀文宣自知失言,支吾道,“寶釧……寶釧她多年生活在鄉野之間,一時怕是難以習慣公主府的生活,更何況做公主府的女官了,臣是擔心她能力不足…所以……”
紀文宣話還沒說完,林陽公主就冷哼一聲道,“寶釧如此,也不知道是拜誰所賜!”
“更何況,本宮看她在皇莊之中經營頗善,還能助本宮肅清賬目,紀丞相說她能力不足,怕是有失偏頗吧!”
紀文宣見林陽公主又提起多年前的傷心事,恩恩怨怨糾纏這么多年,當年他造的孽都反噬到了女兒的身上,真是……
造化弄人!
盛少青眼見不對,企圖平息事端,趕忙插話道,“要不這樣,你們各退一步,讓寶釧入宮來?”
林陽公主驚訝回頭,紀文宣聞言也是震驚抬頭。
看他們都一副驚訝的神色看著自己,盛少青解釋道,“寶釧不想回紀府,紀丞相又不想讓寶釧留在公主府,那,除了你們二位的府里,這不還有哀家的宮里可以來嘛!”
“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
紀文宣還要推辭,盛少青佯裝怒道,“紀丞相,你這般可是信不過哀家?!那哀家這就下令讓寶釧在公主府吧。”
紀文宣嘆了口氣,比之公主府,太后身邊倒真是個清凈地。
“那…臣就謹遵圣意。”
說完,紀文宣就行禮退下,出了宮連忙就讓車夫駕車去了公主府。
如今殿中就剩林陽公主一人,嘴巴撅的老高,不情愿道,“嫂嫂!您明明知道林陽想把寶釧留下…不止是因為從前那樁打算……”
盛少青笑道,“你當吾看不出來么?你要是只為了拉攏紀文宣,你又何須為了她和紀文宣杠上?”
“那您還……”
“而且,林陽聽紀丞相話中的意思,是頗為瞧不上我公主府呢!”
什么叫不回紀府也罷,公主府也留不得?!
她不就是養了一后院的面首么?!
至于么?!
就算紀丞相自己不納妾,可這世道,憑什么就只許男人三妻四妾的,她就不能三夫四君的?!
憑什么就因為這個對她指指點點?面首愿意,她樂意,雙方各取所需,輪得到外人置喙么?!
從前旁人說的難聽她也就笑笑當做不在意,可紀文宣話里話外嫌棄的意思明了,她還是有一絲絲生氣的,當年他若是能出面保下駙馬不被貶去邊關,駙馬就不會遇襲,駙馬不遇襲,駙馬就不會死,駙馬不死,她就不會守寡,她不守寡就不會寂寞,她不寂寞就不會找面首!
就這么簡單。
盛少青連忙打圓場道,“紀丞相不是那個意思,吾也是擔心你們吵起來,再說了,各退一步對誰都好。寶釧進宮來,也能幫襯哀家,也不算委屈了她吧。”
林陽公主想想也是,宮中的差事總比公主府的差事體面,也就點頭勉強同意了盛少青的提議,“那…一會我就同寶釧說。”
林陽公主無奈離開了宮中,一身疲累的回到府中,就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馬車,車身上仿佛是紀氏的徽記?!
林陽公主心道完蛋,前幾天就不該吩咐守衛見紀府的人不必阻攔,她連忙沖回紀寶釧如今住的院子中,剛一落腳,就聽到屋內似乎有人在低聲爭吵。
“父親!寶釧不愿回去!寶釧一無再嫁意愿,二無打算常伴青燈古佛,倒不如幫著公主處理府中庶務…”
“那你回紀府,也有大把的庶務等著你處理!你一會就收拾收拾,傍晚就隨老夫回府!”
林陽公主一把推開門道,“紀丞相想要從我公主府帶人出去,好歹也得問問主人我的意見吧?”
“公主!”
林陽公主丟給紀寶釧一個放心的眼神,繼續和紀文宣對起線來。
紀文宣躬了躬身行禮道,“剛剛是臣失禮,但臣今日必須帶寶釧回府,還請公主見諒。”
林陽公主也是一陣無語,這老頭平日里看起來脾氣最好,可犯起倔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當年衡陽姑姑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這個愣頭青,還因此惹出不少事端來。
林陽公主既不生氣,也不著急,只揚了揚手中的手諭,對著紀文宣道,“紀丞相不給我面子是小事,可太后手諭,您總得遵從吧。”
林陽公主一看紀文宣瞬間鐵青的臉色心下一陣快慰,這還是她仔細行事以來,頭一回見到成效。就說嘛,她剛剛就看紀丞相那個樣子就不是善罷甘休的模樣!
紀文宣心下再不樂意,也只能慢騰騰跪下去接旨。
林陽公主看了一眼滿臉驚愕的紀寶釧,示意她也趕緊接旨吧,紀寶釧這才從震驚中醒過神來。
“太后手諭,紀氏門著勛庸,地華纓黻,久聞寶釧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特召入宮中,授司計一職,望爾克盡其責,努力加餐!”
“這可是宮中數年來頭一回從宮外選官呢,寶釧若得如此,也不算辜負。”
“太……太后?”,紀寶釧喃喃念叨著,林陽公主卻笑著道,“怎么,這就高興傻了?宮中女官和我這公主府中的女官雖說都是女官,可到底地位比我府上高出一截來,司計一職也是本宮同太后親自選定,你本就擅長這個,入宮以后也能發揮你的特長嘛。”
紀文宣看林陽公主自信滿滿的樣子,也明白自己這回算是馬失前蹄,無可挽回了。
“你……”
猶豫了一會,紀文宣才開口問出積壓在心中多年的疑惑,“你到底為何不肯跟我回去?你明明……當年若是聽我的話跟沈貴斷了,為父再為你尋一樁好親事,就算衡陽公主再計較,你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啊!”
紀寶釧反問父親道,“父親,女兒如今是何地步?”
紀文宣沒想到女兒還會反問,愣了愣才痛心疾首道,“至少,不是現在這樣孑然一身,一無所有啊!”
這個女兒,從小就最讓他頭疼,還未及笄就惹上那樣一樁禍事,為她操碎了心卻換來她一句,“嫁就嫁,乞丐如何,世家又如何,憑他誰,也攔不住我!”
后又同他斷了關系,轉身真就嫁人而去,沈貴失蹤,他也不是沒動過接寶釧回來、幫她另尋親事的念頭,可,回回都被寶釧拒絕,還說什么,“她的郎君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絕不二嫁。”
他一氣之下,索性也就不管她,任由她去了。
如今既同沈貴已經和離,總該收收心,就算不嫁人,回了紀府,也無人會對她不敬啊!
他就想不明白,寶釧怎么就是不肯回去!這執拗的性子,真是隨了他!
“父親,女兒不覺孑然一身是苦,亦不是一無所有,這些年女兒在皇莊之中,也積累下不少田產,雖說女兒明白許多事是父親暗中幫了女兒,可女兒也不至于一無是處,等著您來救濟吧!”
紀文宣不解,“那又如何?”
“當年女兒不知沈貴已叛逃出北涼,一心只等著他還鄉,而如今,女兒已同他恩斷義絕,那也就沒有必要回皇莊去了。”
“那你…”
紀寶釧沒等紀文宣反問,就接著道,“父親,您聽女兒說完,女兒明白父親苦心,可女兒早已同父親斷絕關系,此時若是反悔,豈不是讓父親陷于兩難境地?”
“為父……為父不在乎!”
“可女兒不能不管父親啊!父親為女兒操心至此,女兒不能不顧父親官聲,更何況,女兒也不愿再過從前的日子……”
“寶釧…”
過了良久,紀文宣長嘆一口氣,苦笑道,“早知道你是這樣一個氣性大的,卻沒想到你執拗至此…罷了,這性子也是隨了為父……”
“公主,既然此事已成定局,可否容老夫同寶釧單獨聊上幾句,之后老夫便打道回府,再不阻攔。”
林陽公主見狀也就順水推舟擺了擺手道,“紀丞相就請自便吧。”
“過幾日,本宮會親送寶釧入宮,丞相不必擔心。”
紀文宣拱了拱手,道了聲謝,林陽公主便轉身而去。
鬧騰了一整天,崔筠見盛少青一回到永光殿就心緒不佳,神色也十分疲倦,也心疼道,“微臣看太后臉色不算上佳,不如傳太醫來請個平安脈,也好安心。”
盛少青搖了搖頭,“無事,吾就是累得慌。”
“那微臣讓阿寧幫太后按摩試一試?”
“她還會這手呢?!”
崔筠笑道,“能在太后身邊伺候,自然個個都身懷秘技了。”
“不過,紀氏……紀女官一入宮就是司計一職,會不會有些…”
盛少青看崔筠擔憂的神色,不由失笑道,“林陽公主處事之風雖然看起來不著調,但勝在粗中有細,她既然說寶釧能勝任,那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崔筠默默點了點頭,又問道,
“難道就放任樞密使在北涼京城之中不知所蹤么?要不,我們還是試著派人暗中去尋找樞密使的蹤跡?”
起碼派些人確認他的安全吧。
“不必。”
盛少青已經知道沈貴藏身何處,不然,要這系統有何用?
要說這小子也是賊精,就藏在公主府后街的郝家巷之中,公主府派人去尋時,只以為他會往遠了跑,卻沒想到他就在眼皮子底下藏著。
公主府周邊守衛森嚴,郝家巷更是被嚴密封鎖了起來,那日他出了公主府大門,繞了幾圈就從一個狗洞鉆進了一個小院中,這院子表面看起來是做糧食生意,背地里居然是赫連在北涼的聯絡點,而這個點,怕是赫連國主根本就不知道,而是沈貴特意為自己準備的。
盛少青冷笑一聲,“等他出來,就把賊窩給他端了!”
崔筠沒聽清盛少青的低語,只聽到個“端”字,想了半天,還是忍下問出口的沖動,轉身出去喚阿寧進來為太后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