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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文宣當年為了妻子尚且能夠拒絕衡陽長公主的逼婚,想來不是一個如他所說對親情如此漠然的人,可他的態度堅定,根本不為盛少青說的那一堆勸告所動。
真是讓人頭大!
“系統,我要紀文宣最近的行程記錄。”
公署、紀府兩點一線。
今日新增地點:御書房。
盛少青:“……………”
“那他有沒有什么反常的舉動,或者手下有什么異動?”
請問宿主對異常的定義是什么?
“就是,有沒有做出一些異于平常的舉動啊?”
那如果這樣的話,他現在的舉動就很反常。
盛少青:???
他回府后換了身衣服去了林陽公主府里。
盛少青對紀文宣的操作迷惑不已,這就是學神和她的差距嗎?
就像每次她還在一步步認真計算的時候,學神就已經跳過種種麻煩的步驟得到了答案。
盛少青苦思冥想許久,也沒想明白為什么紀文宣當著她的面一套,轉身又是另一套。
說著不在乎紀寶釧的死活,另一面又跑去林陽公主府里去見紀寶釧。
連翹此時又走了進來,“太后,李夫人求見。”
盛少青醒了醒神,“這才幾天,就耐不住了?”
連翹沒明白太后的意思,只尷尬的笑了笑。
“就說哀家乏了,不見。”
連翹繼續道,“李夫人說,您今天若是不見,她便長跪不起,直到您見她為止。”
“怎么又來一個用威脅我這種蠢辦法的?”
盛少青自己承認她就是滿身反骨,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若是旁人同她好商好量的倒也罷了,越是用這種逼著她、道德綁架她方法的人,她從一開始就會產生抵觸情緒。
“若是她想跪著就讓她跪,給她準備些好的墊子,再把哀家那套大氅拿給她,讓她跪上一兩個時辰再進來。”
連翹聽盛少青的意思是惱了李夫人,便按著太后吩咐去辦了事。
李夫人見連翹出來,面色一喜,“太后可是讓我進去了?”
連翹看從前趾高氣昂的李夫人如今這幅卑微樣子,心中居然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悲涼來,若是有一日太后也惱了自己,會不會也這樣不肯見自己?
連翹揮散腦中紛亂的思緒,暗暗安慰自己太后是肯定不會這么對自己的,對著李夫人搖了搖頭,又揮手對著身后的女史,讓她們上前去。
李夫人一臉疑惑的看著那些女史給自己膝下墊上了厚厚的軟墊,又給自己身上披上了十分厚重的白狐大氅。
“太后口諭,李夫人既然想長跪,哀家也不忍違拗其心意,但為夫人千金貴體考慮,為您加了這些,您就在這跪著吧。”
連翹宣完旨,轉身欲走,李夫人卻忽然撲了過來扯著她的裙擺,“太后,太后真是這么說的?!”
連翹俯身輕輕掰開李夫人的手道,“太后口諭,婢子不敢作假。”
李夫人頹然松開了手,剛一觸碰到地面,就被指間的觸感冰的一個激靈。
連翹有些憐憫的看著李夫人道,“夫人就在此處想想明白吧。”
李夫人的貼身女史思云也心疼的將李夫人扶回了軟墊,她早就跟主子說如今來求太后沒用,主子還非要來,這碰了一鼻子灰,又用自己的熱臉貼了別人的冷屁股,之后太后怕是更不會將夫人放在心上了。
李夫人默默跪在了軟墊上,或許這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如今這就是在從前做的事付出代價罷了。
先帝,還真是沒看錯人,馮傾,確實比她更有國母的風范。
李夫人苦笑一聲,端正了自己的跪姿,閉上了眼睛,希望這樣時間就能過的快一些。
思云沒被李夫人連坐,但主子跪著,她一個奴才不能站著看笑話不是,也乖覺的陪著李夫人跪下去,不過她卻沒李夫人那么好的待遇,只能在冰冷的地面上焦灼的等待著太后改變心意。
“主子,要婢子說,您今兒個就不該來,您同太后之前已經算是撕破了臉面,如今又何必巴巴趕了過來,倒讓您的顏面被人踐踏,您背后有李家,太后背后有什么?您只要緊緊傍著李家,您在宮中也可屹立不倒啊!”
李夫人呵斥道,“你懂什么!”
思云委屈:我當然不懂,但我懂我的膝蓋又冰又痛。
不知過了多久,李夫人眼前已經仿佛能看到她死去的阿娘的時候,終于聽到內殿中傳來“吱呀”一聲開門的聲音,“李夫人,太后有請。”
李夫人剛起身時,忽然一陣頭暈目眩,就算身上披著大氅,膝蓋下也是柔軟的墊子,可這一跪也不知道是多久,從暈乎乎的狀態醒過神來時,她只覺通體冰涼,腰部以下的雙腿都不再是她的一般。
等她在思云的攙扶下走近內殿,剛要跪下給太后行禮時,太后卻溫聲道,“剛剛跪了那么久,如今就不必跪了,連翹,看座。”
李夫人被盛少青的態度弄的一頭霧水,卻也只能被安排的坐在了盛少青下首。
“太后,臣妾…”
“你可知哀家為何讓你跪這么久么?”
李夫人進來時就已經想清楚對策,垂下頭道,“是臣妾的錯,剛從掖庭獄出來就該來拜見太后,后來承蒙太后寬宥,又許了臣妾搬去宜蘭院,更應該來謝恩,不過妾前些日子因病抱恙,怕過了病氣給太后,所以才…”
盛少青看她完全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也是無奈道,“錯。”
李夫人啞然,她已經很久沒有揣摩過別人的心思了,技能生疏了不說,更何況,太后同先帝風格完全不同,她這套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你身為宮妃,伙同外人私盜宮中財物,其罪一;其二,求見就求見,用下跪逼著哀家是作甚?!”
李夫人一臉懵道,“臣妾……臣妾……是怕太后不肯召見臣妾啊,所以才出此下策…”
這句話不是宮中通用暗語嗎?
不見就跪到肯見為止,這人家就會明白她的意思是一定要見,表達自己相見的決心嗎???
難道自己是因為這句話才被罰跪的???
那她這也太虧了吧???
“從前的事,哀家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的事,就要看你的選擇了。”
李夫人知道太后這是要說正事了,也正色道,“臣妾今日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這些日子她輾轉反側,思前想后,就算如今太后是算計了她,可她除了上太后這條船外也別無他法,畢竟李家圖謀之事只消數日便能查清,而太后隱忍不發,除了別的什么不為人知的理由外,怕也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從掖庭獄莫名其妙的出來,再到搬進了宜蘭院開始,她的生活仿佛一切如舊,之前那些噩夢般的日子漸漸如一場夢一樣消失在她的腦海里,可她心底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今日能讓她一切如舊,明日也能讓她一無所有的人,是太后。
經過這樣慘痛的教訓后,她終于明白過來,從前她說了算的日子,在太后成為太后那日起,就已經不復存在,而先帝,怕是早就已經算到這點。
她好像終于明白過來,先帝駕崩時看著自己憐憫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只秋蟬,等著自己自取滅亡罷了。
李氏對自己早已不滿,弟弟又對自己不斷施壓,而太后只消讓李氏知道是自己的泄密毀了一切,李氏轉瞬就會毀了自己。
倒不如以命相搏,同太后一起,尚有一線生機可存。
“臣妾請太后屏退左右,妾有密事相告。”
盛少青了然,揮手讓眾人退下。
只有李夫人身邊的思云,猶猶豫豫不肯退下,看自己主子銳利的眼神瞥向自己,才趕忙跟在阿寧、連翹身后走了出去。
在殿中緩了一會的李夫人膝蓋已經不復剛剛僵硬,眾人退下后,李夫人即刻跪倒在盛少青面前。
“臣妾有罪!”
盛少青沒說話,只抬手取過案上茶盞,輕輕推開杯蓋,吹了吹浮沫,微微嘬了一口,才盯著李夫人開口道,“圣人有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李夫人微微頷首繼續道,“太后難道就不好奇,妾為何偷盜么?”
“妾雖非京中名門世家,卻也是出身一方大姓,怎會如此不知廉恥?”
盛少青疑惑道,“不是為李氏籌措軍款,以擁兵自重,南下攻景,光復李氏輝煌么?”
李夫人點頭,“這只是其一。”
這下輪到盛少青啞然相對,她以為這理由都夠離譜了,難道還有更離譜的?
“自錦朝起,李氏就位列上流世家,全勝時,曾有“李氏半朝”之稱,那時的朝廷重臣大多出身李氏,不然便是同李氏有些彎彎繞繞的關系。就算到了如今,許多世家中也有我李氏的血脈。”
“后來,天下三分,錦朝皇室被迫南下,南景開國之主也不過是竄了錦朝的位置罷了。自那時起,李氏就一日不如一日,更是分裂成了許多分支,甚至有人為了避禍,改了姓氏,成了別家子孫。”
說到此處,李夫人冷笑一聲,“唯有我江州李氏,還保留著李氏的名號,只不過從一流世家跌成了如今不入流的模樣。可每代家主都以恢復祖宗基業為己任,愚公尚且可以移山,我李氏未必不可。”
“只可惜……”李夫人頓了頓,“他們愈發走火入魔,家中女兒若是有些用的都會被用來聯姻,郎君們更是如此,以攀權富貴為榮,妾便是因此進了宮。”
“妾從前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雖覺得哪里不對,卻也安然自得的享受著………直至前些日子妾在掖庭獄中才想明白,家族費心籌謀至此,為何妾還要在獄中苦苦度日。”
“立身不正,何以服眾?”
“振興家族若以這樣的手段,百年前的祖宗們怕是要從祖墳中氣的活了過來。”
李夫人說了這么老些,口干舌燥之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盛少青聽的皺眉,看到了她的慘樣,也不由得心生憐憫,將手中的茶盞遞了過去。
李夫人震驚抬頭,卻也不敢不接,顫抖著接了過來,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連忙謝恩。
“后來,李氏中自己也分為兩派,一類主張借北涼之勢攻南景,另一方則主張依附南景,再徐徐圖之北涼。”
“那你弟弟便是第一類了?”
李夫人點了點頭,“妾雖女流,卻也漸漸明白家中的執念,可……”
盛少青接道,“你無法抗拒家中以養育之恩威逼,以未來太后之位利誘,就兵行險招,為自己謀個好前程了,哀家說的對也不對?”
李夫人苦笑道,“太后料事如神,妾甘拜下風。”
盛少青默默良久,李夫人也許久沒有開口,過了一會,李夫人才喟然嘆氣道,“妾終于明白先帝為何選了您為陛下養母而非旁人。”
“太后身后無家族依傍,旁人看來是太后之短,可這在陛下眼中,怕就是您最大的好處。只有您,會全心全意為了陛下,殊死搏斗。”
盛少青也是苦笑,先帝機關算盡,也沒算到會有個系統派她盛少青來吧。
“妾此次來,只想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你這是?”
李夫人再次拜下道,“太后放了妾一條命,又讓妾一切如舊,妾自然要投桃報李,妾已經將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太后,妾是想提醒太后,現如今已經不只是李氏一家之事,怕是許多世家中的子弟已經涉身其中,牽一發而動全身,太后若要處置起來,怕是阻力重重。”
“還有,有時候,太后聽到的、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李夫人這句倒是點醒了盛少青,紀文宣明面上同自己說與紀寶釧斷絕關系,轉頭又悄悄去找女兒,這其中,聽到的和見到的兩者之間一定有一個是假的。
而種種跡象看起來,斷絕關系此事怕才是假的。
紀文宣在自己面前演這么一出,要不是有系統告訴她,那個小老頭溜去看女兒,她都快信了紀文宣已經放棄了紀寶釧了。
她都相信了,那旁人也……
那,這樣對沈貴而言,紀寶釧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一個家族的棄子,又怎么靠她拿捏紀文宣?!
盛少青想明白這點,站起來激動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