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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準備的是流觴宴?”
崔筠點了點頭,“太后不必擔心,微臣都安排好了,慶仁殿里的地龍三日前就燒上了,為免水涼,在源頭處都已經派人不斷的摻入熱水,這樣取食或是酒時就不會冰手了。”
盛少青再次感嘆,古代人在享受這方面的造詣,確實遠超現代人不少。
為了表示鄭重,盛少青不得不又把昨日的行頭取了出來。
盛少青苦著臉問崔筠道,“阿筠,能不能換一套啊?”
崔筠帶著禮貌的微笑回道,“太后娘娘,那套紅寶石頭面凈重四斤八兩。”
盛少青心里有點發怵道,“那…那這套呢?”
“四斤三兩。”
好吧,她還是不掙扎了。
盛少青換上戰袍,在崔筠催促聲中坐上了軟轎。
開宴前,南景使團諸人皆按制前來正式拜見北涼皇帝和太后。
一番客套寒暄過后,王謐躬身道,“外臣此次前來,還帶來了我朝國主送給太后和陛下的禮物。”
王謐拍了拍手,就有人從殿外抬了三個大箱子走了進來。
崔筠低聲在盛少青耳畔道,“昨日已經派人查驗過,沒有問題。”
盛少青點了點頭,等到小太監們抬著箱子走近時,王謐也將禮單呈了上去。
崔筠從小太監手中接過禮單,查閱一番后交給了盛少青。
盛少青接下來也就打算按照流程讓王謐入席就坐。
而王謐此時卻忽然開口道,“外臣還有一禮物想要私呈太后,請太后屏退左右。”
崔筠臉色霎時變了顏色,儀程安排之中可沒這個環節,這個王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崔筠呵斥道,“王大人,您這樣不合規矩吧?”
王謐卻是笑道,“事發突然,外臣也是不得不為之。”
崔筠忽然想到了王謐是想說什么,扭過頭看盛少青的神色,瞧見太后不以為忤,反倒充滿興味的眼神,便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元澈也緊張的看向盛少青,盛少青握住了元澈的小手,對著崔筠點了點頭。
接收到太后的信號,崔筠擺了擺手,殿中伺候的侍從便盡數退去,只剩了幾個親近的內侍。
崔筠緊了緊手中的金簪,銳利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不少,還好她今多留了個心眼,帶上了這枚既是飾品又是防身利器的金簪,若是王謐敢對陛下和太后做什么,她必然要王謐血濺當場。
見殿中只剩了幾個人,王謐便轉過身去走向了第三口箱子。
盛少青心頭一緊,難道不是說衛大郎君的事么,怎么真的去了箱子那里?
不會從里面取出個人頭來吧?
盛少青被自己的想象嚇出一身冷汗,這王謐最好不要太離譜。
隨著王謐緩緩打開了那口箱子,盛少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處,崔筠也跟著捏緊了金簪。
王謐彎腰從箱子中取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來。
盛少青倒抽一口冷氣,下面沒滴血吧?
王謐緩緩打開了盒子,里面,居然是一個青銅制獸面紋罍。
盛少青之所以能一眼認出這東西,不過是因為當初盛少青在李夫人用來栽贓王尚宮的賬本里挑出的錯誤之中,便有此物的記錄。
那時,盛少青還因為不認識這個字而被系統嘲笑了許久。
術業有專攻嘛,那么多漢字,不認識一兩個很正常,更別提這種平時根本用不上的生僻字了。
若是不穿越,她這輩子怕是都用不上這個罍,那又怎么知道這東西是承酒的容器?
好像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王大人,您這是何意?”
千算萬算,她以為王謐是要說衛家的事,卻愣是沒想到王謐會掏出來這么個玩意。
王謐躬身回道,“太后慧眼,可識得這物件?”
盛少青自信道,“這不就是個青銅獸面紋罍么?”
王謐點了點頭,“那太后可知,此物出于何處,又如何到了外臣手中?”
盛少青滿腦子問號,這東西很稀奇么?
在如今大多用瓷器的時代,青銅制的物件已經十分少見,而冶銅技術已經成熟,造出這樣一個器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
盛少青搖了搖頭,等著王謐接下來的話。
“聽聞崔女官出身世家,又精通禮法,或許給崔女官看看,崔女官就能識得。”
王謐走上前去將手中的罍遞給了高臺之下侯著的阿寧,又轉身回了原位。
而阿寧則將那青銅器小心翼翼的呈給了崔筠。
崔筠接過這頗有些重量的物件,左右仔細端詳了許久,倒抽口氣道,“這……這是宮中之物!”
“怎么會………難道?!”
崔筠僵硬的轉頭看向盛少青,盛少青也瞬間明白過來。
這應該就是之前第一批丟失的宮中物品,不知為何居然落在了王謐手中。
看太后只是略微皺了皺眉,神色并未十分吃驚,王謐也明白過來,“看來太后應當早有察覺?”
盛少青下意識覺得有些難堪,自己后院起火也就罷了,如今還叫敵國知道了,這簡直就是大型社死現場嘛!
見太后沒說話,王謐也不覺尷尬,繼續道,“此物也是外臣偶然所得,一經手便知并非凡品,立刻就查封了這家鋪子,順著這條脈絡,便查到了一些東西,不知太后可有興趣知道?”
王謐也沒等盛少青點頭就繼續道,“據那家老板招供,他只負責在南景售出,而這些物品的源頭則在北涼,每月定期會有人將此類物品經江州關送入南景。”
“外臣本準備在前幾日設計將他們一網打盡一齊送給太后作為新年賀禮,卻沒想到,他們上次并未按期赴約。”
盛少青心道,就不讓你抓,哀家自己會抓!
“不過,之前流入南景的北涼宮中之物,外臣也已經從那老板手中得知了去向,不日便會完璧歸趙,送還北涼。”
這王謐,會有這么好心??
果不其然,王謐緊接著就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不過,外臣有一事相求。”
盛少青咬牙道,“你說。”
“外臣請太后同我朝簽訂國書,兩朝休戰五年。”
就……這?
盛少青滿腹懷疑問道:
“就一個要求?”
王謐斬釘截鐵答道:
“就這一個要求!”
不過,盛少青嘴上卻反駁道,“你以為用這些東西,就能換來停戰么?”
王謐笑了笑道,“那自然不是。”
“外臣,還有大禮——”
“不知加上北涼郎中令、儀同三司,衛振衛大人的獨子,夠不夠?”
“你敢威脅吾?!”盛少青就知道王謐沒憋好屁,早都聽說他這人一肚子壞水,沒想到她這么快就領教到了。
雖說,這休戰對她來說沒什么不好,但是,斷然不能是被人威脅的!
這是原則問題!
“外臣不敢,但還請太后三思,以太后的睿智,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此時休戰,對兩國都好。”
盛少青想了一會,忽然笑出了聲。
王謐在臺下被太后這聲輕笑弄得滿頭霧水,這么嚴肅的時候,太后怎么笑得出來?
“王大人,吾聽說寧貞皇后如今尚未有子嗣吧?”
王謐驟然聽到盛少青提到自己的妹妹,還一提就戳到她的痛處,頓時不悅了起來。
“太后!”王謐語氣不自覺的嚴厲了起來,“外臣以為,此時商議的事情同外臣的小妹,我朝的皇后無關吧?”
王謐故意將皇后二字咬的極重,他是在提醒盛少青注意自己妹妹的身份,并非普通臣婦,而是一國之后。
盛少青心道,這王謐果然跟系統所說一樣是個妹控,那她cue到他妹妹這步果然沒走錯。
他急了,暴露了軟肋,那談判就有了突破口,最起碼不會落在下風。
“王大人,你誤會了,哀家并無譏諷之意,哀家也十分敬佩寧貞皇后,只不過是吾想提醒王大人一句,小心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
王謐冷聲道,“這就不勞北涼太后煩心了,外臣也相信國主,不會如此對待外臣和外臣的妹妹。”
“既然如此,哀家也就不替大人擔心了,若是大人有一日無處可去,我北涼大門永遠為大人敞開。”
王謐剛想反駁他不會有這么一日,冷靜了片刻才發覺自己掉入了盛少青語言的陷阱之中,自己的情緒居然一直在被盛少青帶著跑。
他駭然抬眼去看高臺之上的盛少青,卻看她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心中更是悚然。
一向來以善辯著稱于世的王謐居然也會落入別人的陷阱,還是個他以為的無知婦人?
王謐暗自懊悔自己輕敵,也不由得重新估量起盛少青的分量來,這北涼有這樣一個人坐鎮,未來怕是會成為一方勁敵。
王謐也是忽然笑了笑道,“愿外臣永無此日。”
盛少青看他居然這么快就繞了出來,自己轉移矛盾這招從前還沒有這么快被人識破過呢,心里也有些驚訝。
而這時她也猜出了明帝為何要提出休戰。
怕是南景改制出了什么問題,擔心北涼此時會南下攻之,他們到時腹背受敵,一時不好收拾吧。
不過,盛少青沒打算點破他的真正目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還沒點難處呢?
“哀家可以答應你休戰,不過,為了以示雙方誠意,哀家想在邊境處同明帝歃血為盟,指河為誓。”
“你若答應,哀家也就答應,你若不答應,那此事就容后再議。”
好處總不能都讓他一個人占了,她也得提點條件,不然答應的太容易,容易反悔。
王謐咬了咬牙,擠出幾個字來,“外臣不敢擅專,還須得同我朝國主商議一二。”
盛少青揚了揚眉,心想盡管商議去吧,嘴上卻道,“不急,你們可以先在汴京城中多住些日子,哀家會安排人帶你們各處游玩一番,看看我這北境同你們南景到底有何不同?”
王謐來前從未想過盛少青這般難纏,他原來以為只要自己開出條件,盛少青便會一口答應,畢竟這對兩國來說都是有益無害的事情。
若非南景改制阻力重重,明帝和他都十分擔心北涼此時發兵,內憂外患雙重壓力之下,就算明帝再英明神武,怕是也分身乏術。
恰巧,他在市集上發現了北涼宮中物品,想到這必然是北涼宮中出了問題,剛好以此利誘北涼太后答應他的條件。
更巧的是,剛入汴京地界,就有人闖入了他的營地,操著一口北涼官話勸著他臣服于北涼。
他本想當成瘋子處置了算了,卻沒想到侍衛居然在這瘋子身上搜出一枚北涼官印。
這下他對此行的最終目的更覺十拿九穩,北涼朝廷的官都瘋成這樣了,北涼根本不足為懼!
不過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帶著這人一同入京,難保不會派上用場。
自己的敏銳直覺果然再次幫了自己,昨日宮宴衛振一來試探,他便明白過來,自己抓的人必然是同衛振有關。
連夜查探以后,聽說衛府的大郎君近些日子再未現身,而衛府家奴頻頻出入煙柳之地尋人,自己抓的那人不是衛家大郎君還能是誰?
聽聞衛夫人姓何,而這人也說自己姓何,這人倒還要些臉面,不肯丟自己衛氏的人了,倒丟起自己母族的人來了。
雙重保險之下,他根本不怕北涼太后不答應他的條件。
卻沒想到,他居然被盛少青反將一軍,用歃血為盟拖住了他的腳步。
王謐頓時有些懊喪,盛少青趁勢對崔筠吩咐道,“你沒聽王大人說么,要放了衛家的大郎君,一會宴罷,你就同王大人一起去領人。”
崔筠接受到太后的信號,按耐住心里的興奮道,“微臣遵命。”
王謐聞言也只能作罷,有些牌一旦亮了出來,再用時就不會再有同樣的效果了。
“王大人同哀家說了這許久的話,想必也口渴了,不若我們開席,好好暢飲一番?”
王謐也只能順從盛少青的安排道,“外臣多謝太后款待。”
崔筠也將剛剛退出去的使臣請了進來,吩咐著侍從們準備開宴。
曲水流觴宴,講究的惟有一個雅字。
所以昨日嘈雜的戲曲雜技節目都被剔除在外,換了高雅的琴聲來助興。
優雅,實在是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