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已經幾天沒有見到祁霧的靳司,在從緣福寺回來后的一個夜晚,再度陷入了夢境之中。
當靳司意識到自己又在做夢時,他再度出現在了那個寂寥莊嚴肅穆的大殿之上。
角落的燭臺、頭頂的輕紗帷幔以及高座之上他永遠看不清楚容貌的女人。
一切都如此熟悉。
上一次的夢境結束前,他聽到了什么來著?
“——堂下可是紫微之命的大將軍。”
是了,就是這句話。
這一次靳司聽得很清楚。
高臺上端坐的女人,似乎是在喚他。
然而沒等他弄清楚這個詭譎的夢境,靳司就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聽聞祭司大人是千年來最具天賦的祭司,一雙洞悉之眼知天曉命,是不是也知道我今日會來此地。”
低沉肅殺的語調,是男人身上抹不去的金戈鐵馬般的、經受著無數戰場洗禮的沉淀。
他在這莊嚴肅穆的神殿,毫不客氣的顯露著自己身上的煞氣、危險。
這個時候,靳司意識到他只是個旁觀者。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荒誕、詭譎的夢境發展著。
大殿空曠無聲,空氣中唯有幽幽燭火跳躍著。
過了許久,高臺上的女人的嗓音從上方傳來:“知。”
大將軍似乎是笑了一下。
“那祭司大人可知,十五年前的元宵宴,是你從官兵手中救下了我。”
這一次,高臺上的祭司大人沉默得顯然更久。
“——不知。”
祭司大人從降生那一刻起便天命不凡,她被帶到神殿生活,識讀典籍、學祭祀禮......一切的一切都為了成為日后的祭司做準備。
在她正式成為祭司昭告天下的那一刻,她便肩負起了沉重的責任。
她這些年巡游祈福走過的路,無一不受到百姓們的尊崇敬仰,祭司大人通過洞悉之眼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但卻唯獨沒有改變她的。
大將軍并沒有惱怒,他笑了起來。
空曠的大殿里回蕩著他的笑聲。
“祭司大人這次可記住了,——你曾經救下的人,即將顛覆王權。”
男人毫不掩飾的野心、欲望,全部暴露在祭司大人面前。
或許他忘了,神殿是王權的最大的倚仗,卻仍敢在神殿最權威的祭司大人面前口出狂言。
或許他沒忘,他故意將這句話說出,為的就是試探祭司大人的態度。
然而高臺上的祭司大人沒有任何的惱怒、亦或是其他的情緒,她像是游離在塵世外的神女,懷著慈悲冷漠的胸懷俯瞰世人。
“吾知曉了。”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聲,像是戰場上響徹的擊鼓聲,又像是無法抑制的心跳聲。
靳司從一片黑暗中再度驚醒。
他仍沉浸在剛剛的那個夢中,然而夢醒夢散,本就模糊不堪的夢境在他蘇醒后更是只剩下一丁點的殘留。
他呢喃著喚出了一個名字:“斯燼......”
大將軍的名字。
靳司實在無法理解這像是個連續劇似的一直在他腦海中播放著的夢境。
他剛準備起身下床,放置在床頭柜上的手機便震動了起來。
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是他舅舅顧桓打來的。
“舅舅。”
“靳司,來一趟77處。”
聽到這個名字,靳司沉默一瞬:“......是。”
電梯的數字不斷下降,最終在負七層停了下來。
靳司走了出去,一路上有不少工作人員手持精密的儀器路過,他們在看到靳司出現的時候紛紛停下了腳步注視著他走向了77處的深處。
顧桓的辦公室是在一個半圓形全透明玻璃包圍的地方,下方則是寬闊的地下空間,有無數臺計算機設備正在運行監測著。
靳司走到玻璃窗邊,散漫地垂下頭看了一眼下方。
顧桓笑著走了出來。
“喲,來了。”
已經四十多的顧桓依舊年輕,歲月在他臉上看不出什么痕跡,只是給他增添了幾分儒雅沉穩的氣質。
然而眼鏡下的那雙眼睛卻泛著銳利的精光,他掃過靳司,笑著說道:“你最近,好像過于放松自己了。”
靳司回過頭,便聽到顧桓自顧自地說道:“還是因為你給自己找的那個觀察對象?”
見著靳司眸光沉沉,透著莫名的神色,顧桓嘴角噙著的笑意不變:“你知道77處的規矩,發現異常卻不上報擅自行動已經違反規定了。”
靳司神色不變,甚至還認真地給了他一個建議:“那您報警?”
顧桓儒雅的表情一僵。
他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靳司,“我要是報警抓自己外甥,那明日就會成為華國年度笑話了。”
靳司聳了下肩,走了過來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那個女孩,她最近情況如何?”
“我不想說。”
顧桓一噎,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外甥忍不住威脅了起來:“你要知道我有權讓你寫觀察報告的。”
誰知他不過玩笑似的一句話卻引來了靳司陰沉、充斥著戾氣的目光:“我不會讓她成為檔案。”
他嗓音低沉,語氣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顧桓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時靳司眼底的陰沉戾氣都已經消散,仿佛剛剛只是幻覺。
但是顧桓知道,那可不是幻覺。
“別緊張。”
他呼出一口氣,“你媽你姐她們現在都盯著你和那女孩的情況呢,我哪敢做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一下:“還有,我還得感謝你和那女孩呢,把你媽的注意力分走了。”
靳司:“.........”
這注意力他一點都不想要。
靳司撓了撓眉心,“她學習得很快,已經融入這個世界了。”
只不過她仍保留著最初的性格,稚嫩的、對什么都感到新鮮好奇,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抱有寬容。
人都有貪欲,然而她的貪欲卻淺顯得仿佛可以隨時舍棄,但這世上怎么會有無欲無求之人呢?
顧桓饒有興味地看著靳司略帶著苦惱的眉眼,心底十分訝異。
“看來你母親說得沒錯,這個女孩的出現改變了你。”
靳司皺著眉,“什么。”
仿佛對于顧桓所說的話感到十分荒唐一般。
他明明什么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