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勢在凌晨時分小了。宋言醒來時,身上裹著一層薄毯,窗外還有些稀稀索索的水滴聲,是聚在樹葉上的雨水叫風一吹落了下來。
對面榻上的人已不知所蹤。更不知是何時出去的。
這片密林很大,但景色大致無二,接下來的行程便提高了行速,趕在了傍晚時到了宛城。
逸云見宋言帶了帷帽下車,急忙上前告別。
“多謝殿下此番相助。”
宋言回身看他,笑道:“何足掛齒,舉手之勞罷了。”
“殿下恩德,在下必定銘記于心。”
逸云忍不住抬眼想去看看這位公主尊榮,奈何她與他說話之時向來帶著帷帽。只能看見那仙子似的身姿,與模模糊糊的一張輪廓。
此時一陣清風吹來。逸云心中不免期盼這風能將帷紗掀起一些。
可惜,公主面容還是沒能瞧見,卻看見了公主身后一道清冷的注視。
似是叫人撞破了心事。逸云匆忙又垂下眼。“在下告辭。”
宋言輕輕頷首,“慢走。”
街邊有一幫孩子,早眼神直直的等了半天,見逸云從那車隊出來。即刻一擁而上圍在了逸云身旁。
“先生先生!這次可帶了什么好吃的?”
“先生此次出行都去了何處!”
“方才同先生說話的仙子是何人?”
一連串問題將逸云團團圍住不得脫身。
逸云卻一點不惱,笑著去摸幾個離得近些的孩子腦瓜。
“我這次遭了賊人之手,馬和錢財都叫偷了,也沒能給你們帶好吃的。”
幾個孩子頓時一陣唉聲,片刻才圍著他又問:“先生沒事吧!”
“我沒事,多虧了那位貴人相助,將我稍了回來。”
“那是誰啊!美的像仙女!”
宋言駐足聽了片刻,忍不住失笑。就見逸云也笑著望過來。與幾個孩子道:“那是皇宮里的公主殿下。”
“啊!竟然是公主啊!先生竟然得了公主相助呢!”
逸云叫說的面色微紅,咳了咳問道:“你們幾個,功課做的怎么樣?我不在可聽夫子的話?”
“聽了聽了!但夫子說,先生向來太慣著我們,給我們建造書院還給吃給喝,趁先生不在,夫子帶著我們里里外外將書院打掃了一遍!”
逸云輕笑,“是么?”手間拍了拍幾個孩子后背,示意回去。
宋言看著那道身影被孩子們簇擁著往遠處走去。幾道身影被夕陽拉長在街面。熱鬧非凡。
待要轉過街角之時,逸云忽然頓住了腳步。回身看向宋言方向。
宋言隔著帷紗與他遙遙對視,就見逸云面上漾出個笑,彎腰再次與宋言作揖。
夕陽余暉打在他清朗的面上肩上,給他周身鍍了一層溫暖的淺光,合著那張帶笑的臉,襯的人溫潤如玉。
到了宛城,宋言與四娘總算知道了何為煙雨江南。
是為魚米之鄉,城中水路要比陸路多,船只要比車馬多。小小宛城便有石橋一百單九座,木橋二百一十處。
辰時初刻,站在石橋頂處,目之所及是碧綠水面,終年不散似的薄霧淡淡籠罩水面,時不時有船只從霧中悠悠行來。宛如仙境。
幾人來了三日,日日都是陰沉的天氣,時不時就要落上片刻雨絲。
宋言幾人初時不能習慣,常常叫忽然而至的細雨打濕衣衫,后來出門便備著傘,落雨時就急急撐傘躲到四處可見的茶肆中。
再后來,便與當地人一樣,細如牛毛的雨連躲都不在躲,依舊散漫的雨中慢行。任由雨絲落在發間面上。
但每每宋言出行,便有至少十個兵士在后護衛。街上人群避之不及生怕沖撞。逛起來也沒甚意思。
宋言與四娘再次出門都想簡裝出行。負責護送的于將軍卻不死活不許。
江瀲看他們雙方念來倒去互不讓步,咳了一聲。與于大人道:“大人不妨也四處逛逛。四殿下有季統領相護不會有礙。五殿下…”
說著目光轉向宋言,“殿下若是不介意,臣愿護在殿下身邊。”
宋言還沒說話,于大人先覺他添亂沒好氣道:“國師要時刻守著殿下是為了殿下頭疾這我理解。但殿下若真遇見什么危險,你能做什么?難不成掏出幾張符紙將人定住么?”
這話說得輕蔑,引得幾個兵士齊齊發笑,一個個更是毫不掩飾的看著江瀲。
江瀲側目看他,也不氣惱,只不咸不淡道:“我自然什么都能做。”
聽了這話,于大人更忍不住笑,雙眼上下打量一瞬江瀲,暗道:身量頎長的清瘦小白臉罷了,拿什么保護公主。
江瀲看出他眼中意思。竟同他淡淡點了點頭。
于大人以為他這是不在辯解,正要再去說服宋言,就見清瘦國師忽然抬手朝自己擊來。心里生出一陣輕蔑的好笑,也立刻抬手就去格擋,還想著今日就讓這沒輕重的國師掛些彩,也知道他們行伍辛苦。
可他絕沒想到,兩人手上還不到三招,就覺一陣恍惚,手臂已經麻的抬不起來。
再去看時,江瀲已經唇角帶笑看著他,不知何時摘下了自己腰間配的匕首,正掛在他手指間沖自己晃動。
“啊你,你…”
江瀲輕笑著將匕首別到自己腰上。與他道:“公主日后發作頭疾時,也只能我自己在側,于大人提前將心放寬。我一人足以。若是在不放心,這匕首便借我以防萬一吧。”
不止于大人,在場幾人方才都沒有看清他動作,此時皆是有些發怔。
宋言看著那張帶著調侃笑意的臉有些挪不開眼,此時聽他說完,才回過些神,立時與于大人道:“是了,大人也去四處轉轉吧,大可放心。”
知他今日難堪,在屬下面前沒了面子,宋言又道:“大人一路辛苦,等會若要給妻兒買什么,盡管買就是,都算本宮送的。”
于大人結結巴巴半晌,還是道了聲領命。
在這檔口,江瀲已在石階邊租好了船只。
四娘歡歡喜喜的牽著季懷生的手先上了船。江瀲立在石階一側,看向宋言。
宋言點點頭也抬步上前。走到江瀲身側時卻忽然叫他低聲喊住。
宋言駐足仰頭看他。兩人之間挨得極近,近的他聞見了女孩身上清清甜甜的香氣。
“殿下。”
江瀲又低低叫了一聲。
宋言不解蹙眉,“國師請說。”
江瀲看著那晶亮的眼,垂頸低頭,又湊近了她一些。逆著日光,宋言不太能看清他的五官,只覺他渾身鍍著一層薄光。
“我本來是想叫他們跟著的,但殿下現在自己摒棄了護衛,江瀲便要只身帶著殿下去做法了?”
宋言忽然明白他意思。眼睫輕閃,就聽江瀲又道:“殿下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宋言記得自己當時說這話時的盤算,也忽然想起前幾日與他同乘馬車的一夜。此時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心跳忽然變得很快。
“國師的意思,是今日又是發作的時候?”
江瀲垂著臉與她點頭。
“所以這不是去游賞,是要去尋道場?”
江瀲頷首又搖頭,“殿下就當做游賞好了。”
宋言點點頭便往船上走去,“成,就當是游賞吧。”說話間人已坐在了四娘對面。
江瀲維持著看她的樣子微怔。她這是…算回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