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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瀲手中提了個巴掌大的荷葉小包。走進來的步伐氣定神閑。完全沒有楊清殿里的人人緊張。
見他如此,瓊脂到忍不住松了口氣,如此看來,他必定是很有把握。
但江瀲看清了幾人的神色,尤其看見宋言眼中的惶惶不安,微怔了怔,隨即擰眉行禮,又道:“殿下不必憂心,今日不會很不好受。”
宋言聽了這話,不知不覺也松弛了些,卻還是不敢長久看他,只與他點頭道好,忍不住又將目光落到他手里的荷葉包。
四四方方掛在他指尖輕晃,造型竟有幾分可愛。
江瀲這時將那東西提起,與瓊脂道:“勞煩姑娘將里面的東西用水沖泡,再給殿下服下。”
瓊脂‘噯’了一聲,即刻接了過去到桌邊去沖調。
江瀲抬眼見宋言好奇,又道:“不是什么苦藥。喝了能助我將殿下體內怨氣逼出。”
宋言頷首沒再說話。待茶盞遞到眼前,垂眸去看,里面是幾顆滾圓的蓮子,只是顏色有些深,在水中不斷暈出絲絲縷縷的墨綠顏色。應當是江瀲用什么藥物浸泡過得。
想起上一任國師還曾給四娘服用過黃符燒的符水,這東西沒什么奇怪味道,她到不覺排斥。茶盞放到唇邊,幾口就喝了下去。
江瀲見她喝完,開口道:“請殿下躺到床榻上,放松精神,正常睡覺即刻。”
瓊脂瓊華即刻服侍宋言到床邊,因江瀲得在這里,宋言只去了罩衫。擦了把臉和手就躺進了枕間。
瓊華見床頭擺著一本書,隨手拿了起來準備送回書架。
瓊脂放好簾帳,見她拿著那書,立刻將她攔住。“哎,別動,這書公主寶貝的很,還沒看完呢。”
說著將書放到窗下的矮幾上。
江瀲昵了眼那書面。又看向她兩人,道:“殿中不得留人,還請兩位姑娘在殿外守候。”
瓊脂瓊華雙雙一愣,“這…怎么行…”
江瀲又轉向宋言床榻方向道:“有床帳相隔,江瀲絕不越界,殿下放心。”
宋言隔著半透的帳子,終于敢仔仔細細打量他,可明明她都看不清他,但他眼神掃過來,還是忍不住叫她心里一顫。沒猶豫,立刻開口道:“無妨,你們就去門口守著,有事我會喊你們。”
瓊脂瓊華只好退到殿外。
殿門合上,所有窗扇也都合上。除了滴漏滴答之聲隱隱傳來。再無其他動靜。
宋言睜眼看著帳頂流蘇,心跳很快,耳中更是仔細辨別著細微動靜。
一陣衣料摩挲的輕微響動傳來,宋言正猜測他在做什么。就聽他清淡嗓音傳來。
“還有會時間,臣可否翻看片刻殿下的書。”
宋言想起那本游記,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與他道:“國師坐下看吧。”
“多謝殿下。殿下安睡吧,臣今日守在這不會有事。”
宋言自己與自己點了點頭。“國師自便。”
殿中重歸靜謐。再次傳來一陣衣料響動,是江瀲坐在了她常休憩的軟塌上。緊接著就是及輕的翻書聲。
宋言原本以為自己在這種情況根本不會睡著。但耳中聽著規律的翻書聲,白日的心慌漸漸消散。眼皮越發沉重,不知不覺竟睡熟了過去。
宋言再醒來時隱隱泛著頭疼。指尖揉了揉太陽穴,心道是到了江瀲說的時候了。
還沒醒神,一道驚雷響徹皇宮。窗外狂風大作,樹影劇烈搖晃沙沙作響。
宋言叫雷一驚猛地坐起。又一閃電瞬時劃亮夜空,一道人影落在她帳上。
“殿下別怕。”
聲線清淺。
宋言看清那人影,不安的心跳竟瞬間平靜,宋言有些不可思議。側頭看著影影綽綽的江瀲,奇怪這種無條件信任的感覺。
沒有時間多想,頭疼似乎比剛才厲害了些。宋言抬手抹了抹細汗,卻知道相比前幾次要命的疼痛,這簡直好了太多。
“國師…”
“在。”
“怎么樣了?”
“還需要一會時間,殿下若睡得著就還躺著吧。”
“好。”
宋言沒再出聲。再次仰面躺下。聽著江瀲似乎搬了把凳子坐到了她床帳不遠處。
宋言盯著帳頂又看了半晌,便發覺他沒有再動作,連書也不看了。
猶豫了許久,輕輕的翻了個身,將臉轉向外面。終于看見江瀲所在。
離她的拔步床不過三步開外,那道身影正側對著她正望著窗外,一動不動正在出神一般。
殿中只有窗邊軟塌處點了支燭火,是方才江瀲看書時用的。
此時飄忽的火苗將他輪廓勾勒的無比清晰。影子投在紗帳上,宋言若是抬手就可以觸摸。
她將目光從那影子上又落到江瀲面上。安靜的看著那個讓她好奇的人,心中不禁猜測他在想什么。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一瞬間將寢殿照的明亮。透過紗帳,她忽然清清楚楚看見了江瀲的面色。
蒼白,虛弱,隱忍。
雷鳴聲緊隨其后。急雨相伴落下,瞬時淹沒了所有聲音。
宋言心中一緊,忍不住又坐起來。“國師…”
江瀲沒有立刻回應她。宋言看著那側影的喉結滾動一瞬,少傾他才開口:“我在。”
聲音還是那般清淺。當真聽不出他身體不適。
但那蒼白的面色宋言過目難忘,還是忍不住道:“你…可是身子不適?”
一聲沉悶的嘆息自江瀲喉間溢出,再開口時,他似乎也不再克制,嗓音沙啞道:“無妨,再有半個時辰就好了。殿下還疼嗎?”
宋言這才意識到,這是在給她療傷的過程。
她不明白這是怎樣一個過程或者方法,但于江瀲來說,應當是及其不易的,所以才會難忍成這樣。
很快她又發現,也不是江瀲不在克制,而是他克制不住了。坐在凳子上的身子本是筆直挺拔的,現在已是有些佝僂下去。
沒了閃電的亮光,她看不清那是怎樣隱忍的神態,但投在帳上的側影下頜,漸漸聚起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墜在地上。
宋言心中一緊,不在猶豫,撩開紗帳趿鞋下了地。幾步到了江瀲跟前去看他。“國師…你,你怎么樣…”
江瀲放在雙膝的手克制不住的顫栗,是疼到了極致的無法控制。頸上更是暴起了幾條青筋。看著宋言伸來的手,眼中忍不住的柔軟,卻在她觸上自己的時候用盡全力躲了開。
“別碰我。”
這三個字比他以往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冷冽。
宋言雙手僵在半空,覺的難堪至極。
“臣平民之身,別臟了殿下的手。”
看見她眼中委屈神色,江瀲閉了閉眼,開口與她解釋。
但這一時間,宋言卻忽然明白,她心中的感覺沒有出錯,這年輕的國師不是生而性冷,而是在刻意避她,更不愿意叫她觸碰。
宋言微微退后兩步與他保持距離。聲線淡淡道:“我不是要做什么,但你因為助我至此,我心有不安。我能幫你什么?”
江瀲搖頭,胸口疼的又彎了幾分腰,喉間漸漸溢上些腥甜之氣,少頃之后才側了頭與她道:“只能如此。挨過這一陣就好了,公主不必不安,都是臣應該的。請公主回床榻歇息。”
話已至此,宋言瞬時明白,比起她能做什么,他更怕她礙事。點了點頭,她轉身回了榻上。臉沖著床內躺下,沒有在看江瀲。而是看著自己手指久久失神。
為什么?
她跟他明明從沒有過交集,不過見了幾面就叫他這般討厭自己么?
又為什么那般…厭惡自己的觸碰。自己明明是好意。
心口猛地涌上一陣麻刺刺的感覺。她不愿再想那晦暗不明的情緒,幾分難堪卻抹滅不了。
江瀲此時將頭垂下,鮮血在抑制不住的從他鼻間口中溢出,一開始只是淺淺幾滴,后來是滴滴答答一片。好在窗外雨急,這聲音毫不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