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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情以兮
更新時間:23022209:05
東海以東,浪靜風平。
一縷悠悠鳳火復歸于孩童之身。
他神魂覆于鳳火之時,得見那仙域織錦蓋身,靈幡高舉,喪樂久久縈繞不散。
那仙棺之中,他化身幽魂,卻如何都不可能再喚醒她一瞬。
他曾認為湮世之日才是心底最恐。
到此刻才知原來,如此才是最大的絕望。
看來,鳳凰古族所要揭秘提防的諸天湮滅,不過是今日罷了。
“我還沒能告訴你……我就是鳳容夕,我就是古族祭司……暮云,我錯了。你罵我一聲好不好……”
她雖容顏絕美,可卻終究不過是尸身一具。
后來,七七四十九日后。
暮云仙體下葬于仙域仙墓之中。
鳳火久久不離險些消散,最終被古族醫師鳳塵余強拉回了體內。
“祭司弟弟……小郡主的事我也有耳聞。終究是入世之事……幾萬年后,自然還是會化作塵煙散去。”鳳容夕醒時,唯有鳳昭煦在身側。
“昭煦……我,我欠她的要用什么還。她愛了半生,我卻騙了她。她本可以活下來的,她是為了隨我而去!”他的聲音響徹亭臺。
可如此,也只是發泄罷了。
回到古族的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容白,而是古族祭司。亦再也聽不到那澄澈的少女喚他一句“小白”。
心結一起,桎梏更甚。
本與暮云在一處時那松動的半神桎梏,如今又生出層層枷鎖,他亦不再執著于此。
桎梏,軀殼。都毫無意義了。
左右余生,已沒有他可回護之人。
數萬載不過匆匆,那長老殿中古族長老換了一波又一波。
如今就連鳳塵余都入選了長老殿。
數萬年來,鳳容夕日日被囚于祭司庭院不得而出。
其實他也并不愿意走動。
日日坐于梧桐樹下,看著斗轉星移,只盼生命消亡。
可偏偏,他壽命綿長,不見盡頭。
今日,他仍坐于院中,任由那日光灼痛雙眸,如今只有這疼痛還提醒著他暮云的存在。
“祭司弟弟。”
“過來坐。”鳳容夕雙手拍了拍身側地面。
鳳昭煦不曾上前,只是頗為歉疚的說道:“我今日來,是要替你去了這枷鎖。”
“不必為難。我怎么也算是這天地間最強仙尊。若非我愿,他們又如何能夠鎖住我。”他似乎是真的不甚在意。
但鳳昭煦仍然堅持,她走上前,低聲說:“入世之事,見之不忘。過去是我偏見了。”
“有了心上人?”鳳容夕隨手招來茶水,凌空給鳳昭煦亦倒了一杯。
“他是一個人族少年。與我……已是三世情緣。”
“略有耳聞。可是那位癡迷畫鳳的滄溟畫師?”他笑得明媚,如今只得在這他人的故事中尋得一點點甜頭。
“如今的他是仙域天兵。但無論他變成了什么,在我眼里都是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小農人。”
“甚好。你曾有恩于我與……暮云。你且安心,一切有我。”
“不……斷尾裂骨我都不怕,只要能離了這古族,還能剩下一條命我就已知足。”
鳳容夕仰天長嘆,終究是落下清淚一行。
若是那時有這般決絕,將身世提前告知。到底會不會有不同……
“昭煦……你替我活下去吧,在這大千世界。”
鳳昭煦離去之后,他數萬年來不得安眠,今日卻難得進入夢中。
層層迷霧剝不凈,可他卻拼了命的向前而去,他堅信唯一的夢境之中,一定有她!
“小白。”
當真是暮云的聲音。
“你在哪里,生生世世,我定會尋到你!”
“我在你心里,不必相尋。”
“我心里……唯余執念。”
“那我,便是執念。”虛幻之影穿身而過。
鳳容夕終究苦笑一聲,他強行醒來,發絲一瞬花白。
桎梏松動,但他知曉,此生永絕于半神境地了。
他身后,似乎隱隱神光暈輪,可孩童之身卻幾乎瞬間蒼老。
數萬年來,他第一次出了祭司殿。
族中要地,鳳昭煦拜于堂前,風骨不失。
只聽他說:“我出山,換她安然離去。”
他手中昶夜運轉。他鳳容夕是這古族中最高深的命師。
命數二字,于他手中不過是天道的一串符號,若能得他相助,勘破那諸天湮滅之秘不過早晚之事。
與一個小小將軍比起來,孰輕孰重,自是明晰無比。
眾人紛紛點頭。
這一日,鳳容夕送鳳昭煦于鏡海離去。
“弟弟,此生,怕是無緣再見了。”
“走吧。若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我活著一天,古族就還是你的家。”
“那你可要好好活下去了!萬一真有那一日,你可得庇護我啊!”
萬年之后,一語成讖。
這鏡海之外,有一鳳凰于世隕落。
死于仙魔兩族圍攻。
鳳凰之血,萬人忌憚。
梧桐樹下,終余下萬古孤寂。
這世上不知發生了何事,漸漸清濁失序,大地不安。
世上種族凋敝,三界混合共存,鳳凰族依舊安居東海以東。
從某日起,他不得不穩坐祭壇,時刻維持古族鏡海結界。
久到,這世上已無人識他。
久到這世間盡頭,這鳳凰一族,唯有他與另一顆始終未能孵化的鳳蛋尚存。
清濁相容,一切終結,萬物皆向虛無。
世間極靜,孤寂寒冷,眼前,少女還是那樣年輕貌美。
“你,來帶我走嗎?”
少女不語,她向著光而行,鳳容夕亦追上去。
耳旁寂靜,他驟然驚醒。
流觴曲水,梧桐茂盛。
一名少年,從樹上躍下。少年瀟灑豁達。“小朋友,這是何處?”
燁攸!
竟是燁攸……
自此,二人日夜暢談,與以往并無二致。
燁攸自古族離去,帶走了古族一縷鳳火,為其消耗了半數修為做出一具軀體,化身樂族戰神。
這世上之事,竟會原樣復現,鳳容夕百思不得其解,終究是渾渾噩噩重新走過了三萬歲月。
期間征戰殺伐不絕,他是那戰神,是那旁人看不得容顏的戰神。
直到燁某日心血來潮,硬要將他招作新樂駙馬。
“不!我要等那能看見我容顏之人!”
只是,此刻他竟發覺那明媚少女,竟有些模糊。
“唉?賢弟你哭什么!我陪你等那人就是了,我家柯兒你不喜歡便不娶,我真的不會再提了!”燁攸手忙腳亂,他所認識的鳳容夕向來沉穩風度舉止有常,何時曾大喜大悲過?
“不過你這般……卻是像個活生生的人了。”燁攸見他涕泗具下,反而心中多了幾分欣慰。
后來,仙域樂族出了件極大的丑聞。樂族公主與駙馬奕宸成婚之日,竟遭駙馬兄長奕丞玷污。
此事一出便只好移花接木。
駙馬之位,落在了奕丞手中,而奕宸也因此被排擠出京。燁攸倒是不舍這好好的女婿,只得于人間滄溟替他安排了份好差事。
這些事本不會引起鳳容夕矚目。
直到有一天燁攸突然告知,他的女兒在成婚當晚,就被奕丞種下了龍鳳胎。
他打翻了茶杯,口中念叨著一個久遠的名字,久到他快要忘記了。
“暮云?這名字甚好!若不是誰的名字,就送我外孫女好了!小丫頭得戰神賜名,長大了一定順順利利。”燁攸喜不自勝,全然沒有發覺鳳容夕異常。
幾十載后,仙樂殿傳來消息,那女胎的生命之力終日被男胎攝取,如此下去,便會在腹中就被男胎吞食入腹。
燁攸嘗試了多種方法,卻是不見起色。
當他再去找鳳容夕訴苦之時,卻難得見他不在府中,且這一行便是十年。
這一去,他尋來了一位喚作水華的仙人。見那仙人用血在公主的腹上留下一道金紋咒印,那女胎因此得以存活。
那少女降生之時,他違背古族意愿,于仙眾面前化身為鳳,只為,給她的降生多些彩頭。
可一百年后,與暮云初次相見,她確實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這般性子,對他而言如此的陌生。
過往如塵散去。暮云終究,不再是他的暮云了。
這世上若無牽掛,自是萬古長夜,不得見明。
自此,樂族戰神不知何故,學會了飲酒,可惜酒量卻不佳,整日醉倒在梧桐樹下。
仙族俱傳,他在等一人。
那人無名,無姓,卻獨獨能夠看清他的容顏。
如今的暮云恬靜非常,是這天地間最寶貝的小郡主。燁攸愛護有加,整日帶在身側。
梧桐樹下,風起云端。
燁攸又抱著小暮云來看望好友。
還未進門,就聞到一股酒氣。
“賢弟啊!怎的又醉成了這個模樣!”
“嗯?燁兄,你又帶這孩子來我這炫耀。”鳳容夕將酒倒滿,推給燁攸。
燁攸放下暮云,她便安坐一旁,暮云也算是時常來此,但從未見得她多說一言,這孩子此生極有分寸,活脫脫的就像是藍柯的童年版本。
“不如,你也找人生一個?柯兒有一旁支的姐妹喚作藍舒,那丫頭也生的極美。左右也無人能看見你容顏,找個不嫌棄你丑的,不也甚好?”
小小的暮云眼中疑惑極了,不忍首次失儀。
小暮云直愣愣地看向戰神。
大逆不道的說了句:“可是外祖父,戰神大人他容顏絕美,不丑的。定不會有人拒絕。”
“啊?你!小暮云,你能看見他?”
“回外祖父,暮云能看見一些,只是有些模糊,怕是須得靠的近些才能看清。”小小的身子恭敬施禮,一板一眼的回答燁攸。
“你上前來。”鳳容夕喝的微醺,此刻也不顧許多,一把將那小孩子拉過來,放在了自己腿上。
“如此,看得清了?”
暮云不解,戰神樣樣都好,事事皆能,更是聽聞這新樂大片江山皆收攏于他一柄劍下。
這樣的人,不過是能被人看清容顏這等小事,為何會落下淚來?
“戰神大人!我母親曾告訴我,好看的眼睛不該用來哭泣。您的眼睛定是很好看的……”暮云三分膽怯,但見鳳容夕這般,還是鼓起了勇氣。
“小丫頭。你想看嗎?”他突然發笑,暮云不知所謂,嚇得不輕。
但這雙眼瞳隱藏在白綾之后若隱若現,她想看。
只見白綾無風自動,幾下就于他眉眼間墜落,滑過鼻尖山峰,他雙眸一瞬間被強光刺痛,微微眨動,再睜開時,暮云只覺得自己是白日里望見了星辰漫天。
這位長輩太美了,容顏絕美,氣質較常人比較則更為優異。暮云在他懷中絲毫不敢動,生怕哪個動作就驚擾了這位長輩。
“戰神大人的眼睛似乎有傷……晚輩不值得您這樣做。”小暮云伸出小手拿起白綾,雙手托舉交還給他。
“無礙。你想看,便多看看吧……”
“賢弟……我怎么總覺著,你看著我家小丫頭的時候,像是在看著什么人?可是有什么錯過之人,與這丫頭相像?”燁攸隨意叨了一口下酒菜。
“錯過一人,萬古孤寂……終究是我對不起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