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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潤云用盡全力奔跑著,臉被果樹紙劃出好幾道凜子,卻是把懷中的杜安鹿抱得緊緊的。
一條路似乎比來的時候拉長了幾倍,凌潤云跑得遠了,便是胸膛雖還像拉風箱似的起伏著,但其中的空氣卻不知道被抽到哪里去了。
杜安鹿在他懷中,一路上全聽著凌潤云的一顆心瘋狂跳動,又覺著他腳步開始趔趄起來,肺內發出嘶嘶的聲音來。
這會兒狗帶來的陰霾已經從杜安鹿腦中一掃而空,她也重新恢復成了“姑奶奶”杜安鹿。
她兩只小腳丫亂蹬起來,語氣似乎很是嫌棄的樣子。
“跑得都要斷氣了!快放你姑奶奶我下來,我自己有腳能走。”
這人,干什么都是繃著一股勁兒才能勇往直前,剛才凌潤云是惦念著她,這會兒杜安鹿忽地恢復了正常,那凌潤云雖沒有放下的意思,但腳下的力道也飄忽了起來。
酸痛和麻脹感在腿腳肩背上充盈起來,連那抱著杜安鹿的兩條胳膊都酸得不行。
杜安鹿仍在催促:“你快放下來,你這臉上的汗都掉到我身上來了,哎喲還是咸的我的天!”
凌潤云被嫌棄了,即刻心塞,還沒等出言反駁,便是腳下忽地打了滑,腳腕處傳來一股令人后脊梁過電一般的劇痛,同時身體也不受控制,一個趔趄便向前撲去。
他整個人往前飛的時候,也沒忘記抓緊杜安鹿,以至于——
“噗通——咕嚕咕嚕咕嚕——”
杜安鹿先是被凌潤云大了自己幾倍的身體實打實地壓了一下,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林秀兒手底下的糯米團子,從一個圓兒變成了個扁兒,臉都被壓扁,差點就發出“吱吱”聲來。
又是被凌云潤這個傻子帶著咕嚕咕嚕在樹底下翻了幾個滾兒,翻滾間杜安鹿又被碾壓了幾次,糯米團子已然成了糯米餅子。
等兩人停下來的時候,杜安鹿已經滿頭都是草棍兒和樹葉子,鼻子尖兒上甚至還爬著一只土鱉蟲。
土鱉蟲似乎也受了驚嚇,與杜安鹿溜圓的大眼睛對視一瞬間,便將幾個小腿都在杜安鹿臉上輪流打了一遍,罵罵咧咧地跳走了。
杜安鹿有點蒙圈。
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兒——
遇見狗不說,連蟲子都敢給我兩個嘴巴了。
她撐著兩條小胖腿兒,使勁坐起身來,奶呼呼圓溜溜的小臉兒氣得紅撲撲的。像是身體察覺到了危險,自動啟動了某種機能,有一股淺淺的青色的氣在她皮膚上運轉起來。
臉上和嘴唇上的小小傷口在氣體的氤氳流動之下,傷口越來越淺,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凌潤云倒在她旁邊,眼瞅著杜安鹿渾身發光,然后臉上的傷口就全都不見了。
他簡直不能相信,揉揉眼睛之后,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以確認自己不是剛才摔了跤就得了癔癥。
不安分的手還摸到那小臉蛋兒上去,便被杜安鹿發現了。杜安鹿立刻收了神通,一把打向他的手。
“這荒郊野嶺的,你也不怕惹了姑奶奶你晚節不保……”
“啪!”
“哎喲!”
這一手打得不疼,凌潤云還沒喊,便是杜安鹿自己尖叫了起來。
她翻過手來看。剛才自己身上的靈氣正在修復自己的肉身,被凌潤云打斷。
臉上的傷口尚淺,一瞬間就已經愈合。可手上被磨破的水泡,有些地方又被樹枝反復摩擦過,傷得極深。
方才的靈氣根本不夠……她把手藏到背后去。
“那個,你看,天上有龍飛過去!”
企圖轉移凌潤云的注意力,好快點修復自己的手。
疼死了!
可凌潤云這個憨憨,怎么就不能領會姑奶奶的意圖呢?
他尚且不管自己作痛的腳踝,趕緊把杜安鹿藏在身后的小手手腕抓在手心里,血淋淋的一片。
杜安鹿看起來尚且淡定,凌的一雙手卻是有一點抖。
杜安鹿拽了幾次,也沒拽過他。凌潤云往不遠處看去,那里已經顯出了馬車的一角。
凌潤云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又摔了一次。好在馬車已經不遠了。安鹿,再堅持一下,我會救你的。”
杜安鹿一個愣神。
安鹿,再堅持一下,我會救你的。——這話好像很久以前誰和她說過似的?語氣語調都是一樣的。
一瞬間她的頭疼起來,手心不能碰,便是用手腕子頂住自己的額頭。
那凌潤云又急起來,沒了富家公子的樣子。
“你怎么了,摔到頭了么?”
杜安鹿只覺得腦袋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攪爛了一樣,疼得意識都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好一會兒,她緩過來,便已經是穩當當地靠著一棵樹,面前擺著許多水袋、布料之類,凌潤云正將清水倒在她的手心里沖洗。
杜安鹿道:“這些東西哪里來的?”
凌潤云的臉色有點發青,他嘴唇不自然地抖動著,下巴向林子外邊努了努。
“我來時候坐的馬車在外邊,我剛才去車上取的。”
說話間似乎是因為太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腳。
杜安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腳上的緞靴只剩下了一只,光著的那只腳踝已經淤青腫脹成一個饅頭。
杜安鹿驚訝道:“剛才你就是拖著這樣的一只黑饅頭,往林子外邊跑了一個來回?疼不疼?”
凌潤云苦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天青色的小瓷瓶來,用牙齒咬開蓋子,抖出一點白色的粉末來。
“說不疼是假的。但是這個也有點疼,你忍一忍。”
那白色粉末落在杜安鹿的手心之中,便是一陣灼痛,杜安鹿牙齒之間“嘶嘶——”發出著聲音,卻聽見凌潤云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著。
“不怕不怕,痛痛飛——”
杜安鹿縱是疼痛,也被這平日里一臉尊貴如今哄奶娃娃的凌潤云逗得哭笑不得。
果然是有錢人家用的東西,真是神奇。只一小陣疼痛過去,手心便開始涼爽起來,痛覺被遮蓋了大半,傷口上也不再滲液。
凌潤云和杜安鹿一起盯著她的手掌,長長松了一口氣。
像是炫耀一般,他笑容燦爛了許多。
他對杜安鹿道。
“小時候我受傷的時候,我娘就這么安慰我的。”
“很多年沒有聽過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