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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春生向來是個不愛說話的,只叫兒子們將吃食盆桶全都放在地上,林秀兒手中拿著飯勺,先是取出一個極大的碗,乘了一碗放在一邊,又在那盆邊上一敲。
聲音響起的時候,她也招呼著大伙兒。
“都忙什么呢?飯食剛出鍋的,都把碗拿來,趁熱吃了!”
她這一聲,眼前的人們便回過頭來看她。見她拿拿著那飯勺,便有人到青條石上去取自己的飯碗,面前便空出一個缺口來。
林家的男人在人群中間,似乎擋著什么人。林秀兒道:“牛大哥,你也過來吃。”
那人一轉身,便露出了陳小玉和牛停停的身影來。
陳小玉她是認識的,知道那是杜安鹿的一個大朋友,曾經送過杜安鹿回家。
林秀兒對她印象不錯,除了作為女孩子身體看起來粗壯了些,但照顧起自家的小女兒來,頗有大姐姐的風范。
但在這吳伯的家里看見陳小玉,便是有幾分稀奇。
她跑過去道。
“這是小玉?什么時候來的,是來找安鹿么?”
陳小玉正是眾矢之的,方才便沒有提杜安鹿的名字,這會兒被林秀兒說破,便也只能應允。
“本來是回來還禮的,在路上遇見了點事請……好像有點說不清楚了。”
林秀兒見著旁人的臉色都有些怪,一掃之下,見著地上的搓衣板子和狗,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詢問之下,是旁人將來龍去脈講給林秀兒。
當然,說的是陳小玉打死人家狗的事情。牛停停和陳小玉兩番說辭,他們村中必然是先采信牛停停那一段。
林秀兒倒是不相信陳小玉一個能大老遠送安鹿回家的善良女子能做什么打狗的事情來,更何況牛家那兩只,都是惡犬。
她看了一眼牛哥懷里的牛傳家,那孩子哭成個花臉,看著可憐些,但據自家的兒子們說,好像也不是個好孩子來著。
心思轉動之下,她還是偏向陳小玉一點。
便道:“有什么說不清……你是我家安鹿的朋友。我家安鹿是個好孩子,朋友也自然是性子品格都好的。這其中指定是有誤會的。”
又見那陳小玉拉著懵著的牛停停,便喊著杜一國將牛停停扶著到一邊休息去了,自己也轉過來對牛家的男人道。
“她算是我家的客人,要真是不小心弄死了牛哥家的狗,我幫她向牛哥家道歉了。鄉里鄉親的,大家伙兒都忙著村里的事兒,別因為雜事兒操心。”
“狗多少錢,等下算一下。我讓二泰送到你家里去。”
林秀兒這一番話極為敞亮,又很客氣,任誰也說不出什么來。
那牛家的男人道:“村里用了嫂子家的水泥,嫂子說話自然是有分量。我也不能計較太多。”
說罷,將那牛傳家放在地上,對他那兒子道。
“去,把你三姐喊起來走,別在這丟人現眼。”
陳小玉腦袋里都是牛家男人要把牛停停溺死的話,急急忙忙去摸懷里。
一摸之下,陳小玉暗道不好。
她與自家公子算是在山楂林偶遇了杜安鹿,錢財之類都在車上。身上不過幾角的碎銀子,她將那碎銀子在手中顛了顛,想了想,又從頭上拆下一支淺綠色的發簪來。
她走過去站到牛家男人對面,將手上的東西展示給牛家的男人看。
陳小玉道:“剛才說的賣女兒還作數么?你對她那樣兇狠,人讓你帶走我不放心。這簪子是城里容云記的東西,買來是十二兩銀子,折個舊,賣回去也有八兩。家里與家奴簽契書,也就是三四兩的樣子。你要是愿意,這東西和碎銀你拿走,狗你也帶走。”
“人歸我了。”
牛家男人愣了一下,先前只道是陳小玉和他針尖對麥芒,隨便說了買人的事兒,這會兒陳小玉真的掏出錢來了,他居然忽地想起了牛停停做飯生火時候的麻利勁兒。
面對眼前的值錢物件,竟是有一點點的遲疑。
陳小玉以為他覺得不夠,便道。
“這個價錢不少了,過戶籍是要經官的,寫文書的錢到時候我也可以出。”
那陳小玉話音未落,便從人群里拋出一個老太太來。她老是老了,但跑起來很快,鷹勾一樣干癟的手一下子將東西奪了。
銀錢塞到懷里,手上捏緊那一根簪子,借著吳家的燈籠細看。
一邊的玉石匠道:“牛婆,不用看了。那簪子不管是哪個店鋪的東西,玉石質地都是好的。這姑娘說的折舊八兩都是少了,像是有了年頭的東西。”
“越老越貴。”
牛婆臉上的皺紋堆在一起,笑起來像個核桃。她笑呵呵地將東西收在懷里,對陳小玉道。
“真是女菩薩啊,我家那牛停停,哪哪都好,您帶她回去,就隨便使喚著。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姐使喚著就知道了,你這錢花得呀……”
說著,還仿佛兩人很熟一樣將陳小玉的手捂在手心里。
“指定不虧誒——”
那牛家男人聽見玉石匠的證明,便算是應允了這件事,就抱著牛傳家跟著眾人去盛飯吃飯了。
老太太也懶得和牛停停告別,到她休息的臺階上,用胳膊肘子使勁懟了她兩下。
牛停停迷迷糊糊的勁兒才緩過來,小聲喊了聲奶奶。
牛老太太道:“跟那小姐走吧。你比你姐姐們爭氣,給你弟弟賺了媳婦本兒,奶奶記著你的好。”
說罷,老太太是頭也不回地往那牛傳家吃飯的地方去了。
牛停停剛才耳朵被打得不太好使,聽見奶奶的話,才從之前斷斷續續的詞句中回過味兒來。
自己被賣掉了。
看著奶奶遠去的身影,她忽地哭了起來。
她在這個家里算不上快活,但她卻是很有用的。家里粗活重活兒她都能干,也能拉扯弟弟。自己的忍耐力氣也是極好,就算被拉扯掉頭發也可以不哭的。
可這時候,家忽然就沒了。
雜草被剪了根,便是成了浮萍。浮萍沾水,大淚加小淚,流個不停。
陳小玉等不得她哭夠,便去拉著她往外走。
牛停停想著自己剛剛陷害過陳小玉,便掙扎著含糊著:“我不去,你放開我。”
陳小玉恨不得給她這不識好歹的一拳。
“你剛才被打得那樣慘,不想去看看郎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