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敲響銅鑼,叫所有能爬起來的人到空曠處集合。
看著烏泱泱的人群,眾人皆是一愣,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凝目望去,沒有一個皮肉好的,只是傷多傷少的區別。
能立得住、面色好些的,應該是才被抓進來不久的。
東齊如今雖不至于兵荒馬亂,可因著天災人禍,流民也在急劇增多。
“你們不用害怕。”賀蘭臨漳讓人把監工的尸體丟出去,朗聲道:“監視你們、鞭打你們的人已死。”
他身上雖然穿著粗布衣衫,眼睛卻溫潤沉靜如月華,骨子里流露出的清貴之氣,便是一臉絡腮胡也遮蓋不住。
礦丁有互相攙扶的,有滿面麻布的,可不管如何,此時的目光都集中在賀蘭臨漳身上,他們會想:萬一呢?萬一能出去了呢?
被捉到這個地獄前,他們有進山打獵的,有出外探親的,有離開家找小工做賺些銀錢補貼家用的……便是一場意外讓他們一無所有,他們卻還有一條命,便是死……他們也要死在家鄉。
“你們放心,我們是漠北王子賀蘭臨漳的屬下,此行乃是護送王妃回車隊,前往漠北。”賀蘭臨漳道,“途徑此地時,意外發現山腹中私礦。”
他掃了眼周圍的礦石已經兩排看不到盡頭的高爐,知道這里的鐵礦石多到驚人,“有這么多礦石和高爐,監工不可能只有十個……外面的消息你們無從得知,我長話短說。如今東齊不知是惹了天道還是如何,多地遭災,地動、水患、蝗災、時疫……我們進山腹的入口在魏縣,魏縣距離余江不遠,如今看守你們的人馬都去招待余江來的不速之客,才給了我們可乘之機。只是……他們何時回,我們也不清楚。”
“你們若想抓住機會求活,要自己努力爬起來才行。你們的人是否來齊?是否有人傷勢過重聽到銅鑼之聲后沒能及時趕來?是否熟悉此地,是否知道山腹的入口?看守你們的兵馬是從哪個方向離開的,又是否有人知道……”
“我知道!”一個瘦如竹竿的少年不顧身后人的拉扯站了出來,再次大聲道:“我知道!”
說著,他揮舞著雙臂,激動得脖子上青筋鼓起,“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外面!難道你們想在這里困到生生世世嗎?讓家里的爹娘還有婆娘孩子以為咱們不孝順,不顧家,出去一趟就跑沒影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是禮縣牛頭莊的牛勝,我知道他們從哪里出去的,我上次差點兒跑了!就是他!”
牛勝“蹬蹬蹬”跑到監工的尸體堆拉出一個尸體揮拳就砸,“就是他,是他把我抓回來,把我林子哥給打死了!要不是我命大,我也等不來今天。哈哈哈,看,我就說你爺爺我早晚弄死你,一定比你長命!我知道那條路,我愿意帶你們去。”
他知道自己也是拼著最后一口氣,說不定什么時候頭上落下一塊石頭就把他砸死了,“貴人們放心,我牛勝死了也不怪你們。我不知道貴人要走哪一條路去漠北,貴人們要是不經過禮縣也沒啥,找個地方隨便把我一埋,托人給我家里帶個口信就行,讓他們知道,我不是不回去,是回不去了。”
“我!我也知道出口在哪?”
“我知道他們藏兵器的地方……”
“貴人們,我知道他們在哪里養馬。”見貴人們都看過來,老陳頭摸了摸又白又稀疏的發髻,笑著露出豁口的嘴,“別看我老了,可我能在這里活到今日,就說明我老陳運氣好啊!老天總是對運氣好的人偏疼些,嘿嘿嘿!在這里不知道時辰,不知道白天黑夜,但是我知道,他們是一個時辰前出發的。”
老陳頭摸了摸耳朵,“我耳朵靈著呢!他們便是把馬蹄用布層層包上,我也聽得到。”
“他們把馬都騎走了,你還說啥?”
“滾滾滾!他們騎高頭大馬,還能騎小馬駒?你們忘了?他們前些日子抓人回來時,帶了小馬駒?這東西值不老少銀子呢,比里長家的老牛還值錢!”老陳眼冒精光,他們老弱病殘全占,想讓人給他們一條生路,總要拿出些什么交換。
洛夕瑤目光清冷,聲音沉靜,他們這行人中,穿著最華貴的就是她了,沒辦法,王妃也好,大商賈的當家夫人也罷,她總要有些派頭,便是逃亡,也不能時時刻刻把臉涂黑頭發抓亂不是?這個時候她出面,最能安撫人心,尤其賀蘭臨漳已經叫出了她的身份——漠北王妃,不管這些人能帶回去多少,此時此刻她都必定要安撫他們,盡快將她想做的事做好。
“我是漠北七王妃洛夕瑤,也是東齊平城洛府的九姑娘。我去漠北,乃是奉旨出嫁。”說著,她從懷里摸出一塊羊脂白玉,便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知道這東西是有身份的人才能擁有的,“你們安心,我們既不用你們出生入死,以命相爭,也不用你們交付銀錢,說出什么秘密。”
洛夕瑤隨手給賀蘭臨漳按個身份,“這位是賈統領,他方才所問,乃是因為看你們著實傷重,不能遠行。我們這些人手,帶你們幾個還好,如何能將你們全部帶走?”
不等他們倉皇哭泣,洛夕瑤又道:“所以你們要自救。我們由魏縣青山而入,沿著石階而下,又走過巖壁小路,想來這會兒已不在魏縣境內。魏縣青山屬縉云山脈,縱橫小半個東齊,我們的來路絕對沒有辦法讓兵馬離開,可見此處出入之地不止一個。若是你們知道,我可以讓我身邊的人去把出入口堵住,給你們爭取些時間。”
“我雖已是漠北王妃,可我到底出身東齊,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你們遠離故土,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里?不知道便罷了,見到就不可能袖手旁觀。而且……無論你們是何身份,無論你們是何處的百姓,你們都有求生的權利。對于你們來說,我們來得太晚,可就像方才那叫牛勝的少年所說,便是爬,也要爬到親人身邊去。”
洛夕瑤嘆息一聲:“既然如此,便不要落下誰,便是有人已經不在,哪怕一件信物,一捧骨灰,也能安慰他們的家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