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管泊遠今時今日的地位,換做從前,也沒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
舒欣卻絲毫不覺得懼怕,反而一臉恬淡不驚的笑意,眼見著管泊遠的臉都被氣紅了,她輕輕讓在一旁,將房門打開,“管市長要是不嫌棄,就請進來坐坐吧。”
管泊遠瞥了她一眼,實在不知道她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舒欣道,“怎么?管市長不敢?”
雖然只是一句玩笑話,但管泊遠卻哪里都受得了這種激將法?他冷笑著道,“戰場上槍林彈雨都過來了,我還能怕這個?”
說完便果斷走進了房。
屋內有淡淡的藥香。
管泊遠環顧四周。只見屋內并沒有什么陳設,雖然東西都是舊的,卻收拾得異常干凈,窗臺更是擺了一盆月季,此刻開得無比燦爛。
管泊遠忍不住道,“沒想到你還會養花。”
舒欣道,“這花好養得很,只要澆點水就能活,倒不費什么事兒。”她輕輕掩上門,忙著去找暖瓶倒水,“家里沒有茶葉招待,只能請管市長將就著喝熱水了。”
管泊遠道,“我沒那么挑剔,你也不用忙了,我不渴。你不是病了嗎?好些了?”
舒欣道,“沒嚴重到那個地步,只是不想去上班,故意找個借口罷了。”她將裝著熱水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笑著道,“管市長今日很忙吧?”
管泊遠詫異地道,“忙什么?”
舒欣道,“不是說昨兒晚上百樂門的大門口很是熱鬧嗎?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你這個做父母官的,自然要頭疼了。”
管泊遠道,“下頭的事自然有警察廳去做,若是凡事都要親力親為,豈不就累死了?”
舒欣道,“這也說得是。”
兩人相顧無言,屋內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管泊遠想了想,忽然問道,“你和銘偉是怎么一回事?”
舒欣挑了挑眉,“管市長既然好奇,怎么不去問他?你們兩家是親戚,直來直去的不比來問我好嗎?”
管泊遠知道她又誤會了自己,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銘偉的婚事,只怕我舅舅另有安排,不論他向你許諾了什么,都不能實現,你還是不要陷得太深,免得將來痛苦。”
舒欣平靜地道,“多謝管市長好心提醒,這番金玉良言我記下了。其實我也不是那沒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知身份低賤,遠攀比不上,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因此不論曾市長說了什么,保證了什么,我也只當春風過耳,根本就沒往心里去。大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不論怎么努力,都走不到一起去。”
管泊遠聽她這樣說,忍不住問道,“你怎么會去百樂門嗎?安安穩穩地找個好人嫁了不好嗎?”
舒欣抬頭看了看他,“每個人的想法和追求不同,選擇的路自然也不一樣。管市長眼中的好,對我來說卻未必就是好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管泊遠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舒欣道,“如果您今夜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那完全是多慮了。我已不是孩童,早過了做夢的年紀,既然身在現實之中,大家也都現實些比較好。”
管泊遠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對我始終有怨氣。”
舒欣笑道,“怎么?就算有怨氣,難道不應該嗎?”
管泊遠皺著眉頭道,“那你希望我怎么辦?你來說說看!要我大公無私,將泊宇抓起來以命抵命嗎?”
舒欣絲毫不懼,低聲道,“自古以來,殺人償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弟弟比我妹妹高貴了多少?他的命是命,我妹妹的命就不是了嗎?”
她越說越激動,不但聲音大了些,眼圈也漸漸紅了。
這件事,管泊遠做得的確不光彩。
他理虧地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舒欣很快冷靜下來,“如今事情已有定論,再爭辯這些已無意義。今后我只想過自己的日子,不受打擾,也請管市長再見我時,只當不認識吧。”
管泊遠抬頭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如你所愿。”
說完起身推門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舒欣面無表情地關好門,倒掉了那杯動也沒動過的熱水,洗刷了杯子,關了燈,這才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直到整個身子被黑暗包圍,她這才卸下偽裝,瑟瑟發起抖來。
冷,她只覺得冷。
月色透過窗口射入房間,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舒欣強忍了忍,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家不成家,一切已經被毀。如今能支撐她走下去的,大概就是心底的那個念頭了吧?
妹妹總是不能白死的,既然管家不能給他們一個說法,世道不能給他們一個公平,那所有的一切,就只能通過她一點點去爭取。
想到這里,舒欣更加堅定內心的執念,緩緩閉上了眼。
管泊遠出了門,走出那簡陋破敗的巷子,又叫了輛黃包車,一路回到了自己的私人住宅。這里離政府辦公處不遠,上下班很是方便。至于管家,他又有段日子沒回去了。
自從泊宇被送往軍隊,他與家人的關系更加疏遠了。
母親嘴上不說,心里卻仍然怪他狠心;父親就像一道看不見的影子,回去十次,倒有八次見不到人。至于二弟管泊舟,每次見了他都能躲就躲,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一般……
不論怎么做,都是錯的。
管泊遠疲憊至極。
他這輩子,簡直不知在活些什么。
順手掏兜,才發現香煙已經被抽光了。
他郁悶地扯開領口的幾顆扣子,坐在皮質沙發上發呆。
也請管市長再見我時,只當不認識吧……
舒欣剛剛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想他堂堂管泊遠,什么時候這樣遭人厭棄過?
那女人……簡直不知好歹。
管泊遠盯著夜色出神,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此刻白玲瓏也沒有睡下,她喝了半杯洋酒,正坐在二房的院子里的搖椅上發呆。
她不睡,白寶珊自然也不能睡。
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打著扇子,雖然已經困倦得不行,卻仍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白玲瓏忽然幽幽地道,“我和泊舟的事……難道就真的沒希望了?”
白寶珊心中冷笑。
能有什么希望?
如今白修睿被打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就算是為了臉面,白家也不可能就此輕易揭過。若是追究,勢必要和管家對上陣。管夫人不好惹,蔡二太太也不是個容忍的主,這兩個女人要是真碰到一起,勢必要引起軒然大波。
到時候針尖麥芒,白家又怎么會和管家結親呢?
此時此刻,白玲瓏居然還沒有清醒過來。
簡直是個豬腦子!
難怪在白修治那兒討不到半點兒好處,脫去白家這層外皮,她又是個什么?
白寶珊只當沒聽到,繼續專注地打著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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