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隨意地掃了兩眼,果然是一張安胎養氣的方子。
不過這也在唐老夫人的預料之中,既然敢拿出來,肯定是事先就準備好的。
唐老夫人把藥方交還到乳娘的手里,“不錯,你是相姨娘的乳娘,有哺乳之恩,對她的事情更要上心才行。等將來相姨娘平安產下麟兒,你們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都有重賞。”
相氏的乳娘美滋滋地答應了。
唐老夫人又忽然問道,“聽說你的兩個兒子都在衢州長房新開的鋪子里當差?事情做得怎么樣?上手可還習慣嗎?”
相氏的乳娘沒想到唐老夫人如此耳聰目明,連這件事都知曉。她愣了一下,隨后才答道,“難得東家肯信任,他們自然是沒有不盡心的。不過到底是新開張的鋪子,衢州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起步階段肯定艱難,將來走順了就好了。”
唐老夫人不禁高看了相氏的乳娘一眼。
真沒想到她一個看上去粗手大腳的仆婦,居然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不但替兩個兒子表了忠心,更是趁機在唐崇舟的面前要了一波功勞,而且話說得十分漂亮,都說了是新開張的鋪子,就算業績不喜人,也跟她兩個兒子沒什么關系。
唐老夫人道,“萬事開頭難,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誰能一口吃成個胖子不成?”
“還是老夫人明白。”相氏的乳娘喜笑顏開地說道。
唐老夫人坐了一會兒,又叮囑了相氏幾句,便由李嬤嬤扶著站起了身。相氏還要下床送客,唐老夫人笑瞇瞇地道,“別動了,好生養著。你這肚子里裝著的是長房的二少爺,金貴著呢。”
也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唐老夫人面上在笑,但眼神里卻冷得嚇人。相氏被她看得直發毛,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了,只能囁嚅著答應道,“是,多謝老夫人體恤。”
唐老夫人道,“好孩子,我不體恤你體恤誰?好生養著吧,過兩日我得了空再來看你。”
說著便頭也不回地由唐學莉和李嬤嬤一左一右地扶著出了門。
等一行人走遠了,相姨娘才尖著嗓子道,“快……快把門窗都關上,上了栓,誰也不要放進來!”
相氏的乳娘嚇了一大跳,“哎喲,我的姑奶奶!小點聲,人還在呢,小心被人聽到了。”
相氏一把抓住乳娘的手臂,神色驚恐地叫道,“你說這老狐貍是不是發覺了什么端倪?我怎么總覺得她話里有話,像是意有所指的樣子?她那句‘我不體恤你體恤誰’又是什么意思?”
相氏的乳娘安慰道,“還能是什么意思,您這個時候懷著身孕,是整個唐家最嬌貴的人,她作為唐家輩分最高的人,自然要表明態度。您千萬別多想,自己嚇唬自己,小心嚇出毛病來。”
相氏一臉懷疑,“就這么簡單?”
“還能有多復雜?”相氏的乳娘掰開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道,“您這就是典型的做賊心虛,不論別人說什么都要往自己的身上想。我跟您說,你可得趕緊振奮精神,千萬不要露出怯意來,咱們這屋子鐵桶似的,只要你不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人又怎么會知道?只要再熬幾個月把孩子生下來,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相氏緊張地道,“你都安排清楚了嗎?羅秀春那邊不會有什么變動吧?”
“不會!”相氏的乳娘道,“他那個人可比您更愛財,一聽說有好處,他比您還著急呢。我那天把錢送給他的時候,他拍著胸脯向我保證道,已經在寧波當地找了個孕期十分合適的孕婦,等到了產期就想辦法將她接到杭州來,到時候趁著您分娩正亂的時候,想辦法把孩子從后門遞進來,等大老爺趕到的時候,孩子已經送到他面前了,到時候他只顧著高興,哪還能理會得了其他的?”
相氏皺著眉頭道,“這可不是簡單的事,你別說得這么輕松。后門那邊誰去接孩子?可都打點好了?屋內的丫鬟和產婆也都要買通,一旦泄漏風聲,大家都別想活了。只要一想到這些我就頭疼,偏偏又被盯得緊,連出門的機會也沒有。你可一定要跟羅秀春把話說清楚了,大家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好了,大家都能好,我要是遭殃了,誰也別想跑。”
相氏的乳娘道,“我活了一大把的年紀,難道連這個也曉得嗎?您只管放心,我把您的話全都帶到了,一個字都沒落。只是像您說得一樣,后面要用錢的地方只怕還有很多,您心里也得有個計量才行,總不能次次都拿著首飾出去典當吧?且不說東西沒了老爺那邊會懷疑,就是當鋪那邊也不好說,再把我當做偷了東西的賊人報到保安團去可就麻煩了。更何況當鋪里的人各個都像喝人血的螞蟥,看我們著急用錢,都把價錢壓得很低,實在是太虧了。”
提起這些相氏就生氣,她咬牙切齒地道,“除了當東西還能有什么辦法?我自從嫁到唐家來一直沒有管家,手里頭自然沒有油水。就指著老爺逢年過節給的那點兒小錢,還不夠買口好棺材的呢。要是還有別的路子可走,你以為我愿意當東西呀?那可是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底,這下可好,全都打水漂白忙活了。”
相氏的乳娘提議道,“要不和寧波那邊知會一聲,老爺心疼你,不會忍心看您過不下去的。”
“算了吧。”相氏翻了個白眼,想也沒想地拒絕道,“想指著他們,還不如指望天上掉金子下來。就算我爹肯拿錢出來,也一定有所圖謀,后面還指不定有什么難事等我去解決呢。寧可當東西也別向他們伸手,一旦給他們糾纏上,再想甩都甩不開了。”
相氏的乳娘沒有再勸。
相氏卻依舊覺得不安,她思來想去地和乳娘商量,“能不能想辦法把羅秀春弄到家里來讓我見上一面?有些話不當面說清楚了,我這心里總是不安。”
相氏的乳娘嚇得張大了嘴,“現在?老爺可在家呢,您小心被他發現出什么端倪。”
相氏沒好氣地道,“所以讓你想辦法嘛!事事都要我來拿主意,還養你做什么?”
相氏的乳娘氣憤地道,“您這擺明了是出難題,我能有什么辦法?論計謀誰能比得上您,還是您自己想吧,我這笨嘴拙舌地也只能幫您跑個腿了。”
氣得相氏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身邊的人全是如此,一遇到個什么事兒就都拋給了自己,好像她有三頭六臂什么都知道一般。
相氏氣呼呼地不吭聲,相氏的乳娘撇了撇嘴,“我去給您看看唐老夫人走了沒有!”說完也不能相氏吩咐,徑自出了門。
相氏看著乳娘的背影,越發覺得這個人已經要爬到自己的頭上去,不能再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