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是一年之中最好的采茶時間。為此,舅舅唐崧舟和唐學蕘幾乎每天早出晚歸,忙著茶園采茶的事宜。唐家的茶園并不算大,但這個時間每家茶園都在忙著搶春茶,采茶工的薪資也是一倍一倍的往上翻,唐家請不起太多的工人,舅舅和唐學蕘就帶著鋪子里伙計齊上陣,沒過幾天兩個人就瘦了一大圈,也被曬黑了不少。
黃氏心疼不已,一邊安排著為兩人熬雞湯補身子,一邊和崔媽媽嘀咕,“如今的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了,做掌柜的動手摘茶,放到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崔媽媽安慰她,“好在老爺和大少爺都是那好樣的,又不拈花惹草,為人又勤懇,總能把日子過起來的。”
這句話真是說到了黃氏的心坎上,她忍不住嘆了口氣,“你這話真是說到了我的心里,日子艱難一些,只要一家人的心還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要是他全不顧家里,每日只知道喝酒賭錢,甚至在外面養了人,帶著私生子回來,我真是恨不得一根繩子吊死。”這個‘他’說得自然是丈夫唐崧舟了。
“老爺敬重你,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崔媽媽知道黃氏準是又想起章氏來了,跟著嘆了口氣。
黃氏果然說道,“我一想到那苦命的嫂子,心里就堵得慌。若不是為了給大哥生下兒子,她又何苦年紀輕輕就走到了那一步?大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記得頭幾年,他在外面無論應酬得多晚,嫂子都要等他回來,親自為他打來洗腳水,服侍他休息后自己才肯睡。沒想到大哥這么沒良心,不顧夫妻之情,沒多久又娶回來個姓相的。”
“這男人怎么能獨自個兒過日子呢?大老爺能一個人支撐這些年,已經不錯了。”崔媽媽嘆息道,“多少男人老婆死后百天還沒到,就已經納小的了。”
黃氏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想到章氏就替她覺得不值,想起那個相氏更是沒有一絲好感。崔媽媽又道,“我聽說那個相氏對大老爺也是極恭敬地……”
“好容易才嫁進來的,她能不恭敬嗎?”黃氏想到相氏那副模樣就犯膈應,皺著眉頭道,“也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那個相氏妖妖叨叨的,不像什么好人。”
還能為什么,自然是因為您敬重章氏,所以格外的看不上這個相氏唄。這話崔媽媽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說出來的。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等雞湯熬好了,招呼了小廝阿順送去了茶園。
唐老夫人聽說之后,也拿出自己的體己錢,吩咐李嬤嬤和崔媽媽、吳媽一起做些糕點送給那些幫忙的伙計吃。當時也在屋子里的唐學茹和白蓉萱都是一愣,前者是不明白祖母為什么要如此厚待伙計,在唐學茹的眼里,還是將伙計當做下人一般看待的。倒是白蓉萱覺得外祖母的做法非常的巧妙,伙計在東家做事,自然是有什么活就要做什么活,一句不是也說不出來,但外祖母偏偏將他們看做了自己人,不但籠絡了人心,只怕這些伙計也會受些感動,干起活來都會更賣命。
果然和她想得一樣,唐崧舟和唐學蕘回到家中說伙計們吃了家里送去的點心,干活異常賣力,他們家外雇的工人雖然不多,但搶出來的茶葉卻比臨近的茶園多出了一倍。
白蓉萱覺得在外祖母身上可以學到很多前世被自己忽略的東西,以后尤其的留心外祖母在處世之道上的細微安排,這對她未來的人生自然也是受惠良多,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唐家春茶搶出來沒兩天,杭州城普降大雨,天氣一下子就涼了下來。這場雨接連下了七八天,茶葉已經過了采摘最好的時間,許多茶園連一半春茶都沒搶出來,還要付上高昂的工費,賠得血本無歸。
因為這場雨,白蓉萱也難得的休息了幾天。原因是沈娘子的丈夫受了寒,病癥加重,沈娘子沒辦法出來授課,只能在家中照顧丈夫。她正好趁著這個時候,繡起了答應送給唐學蕘的荷包,還計劃著給哥哥也繡兩個。每年端午節前后,母親都會托人送些吃食衣物到南京去,到時候就夾在這些東西里一并給哥哥。
杭州到南京雖遠,但仍有生意往來。仗著唐家的人際關系,還是能找到可托之人的。
荷包才繡了一半,給唐氏看到之后,還以為她是在幫著唐學萍繡嫁妝,好奇地問道,“怎么繡這么小的物件,嫁妝應該多準備些大件的東西,到時候擺出來好看。”
白蓉萱這才想起唐學萍今年就要出嫁了。因為年齡上的差距,白蓉萱和唐學萍走得并不近,反而總是被小她幾歲的唐學茹纏著。也因為如此,她時常忽略了唐學萍的存在。不過她知道,唐學萍嫁得很好,夫家張家有幾家鋪子,她這個姐夫又十分的能干,別人家的生意都不見起色,甚至常有關門大吉的。唯獨他不但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后來還把商鋪開到了蘇州一帶。
白蓉萱記得自己上一世好像是繡了一對鴛鴦枕套送給唐學萍做賀禮,因為配色特別,唐學萍十分的喜歡。
要不這一世還是送枕套?
可這又要送荷包又要繡枕套,荷包又要搶在端午節前,她平時還要去上沈娘子的課,這么一算,時間就有些緊張了。白蓉萱覺得什么都可以放下,給哥哥白修治的荷包卻必須要完成,因為她已經決定在上面繡‘長命百歲,諸病不侵’的圖案和字樣了,就當是為了哥哥討一個好彩頭。
為了盡快趕制出來,她連熬了兩天夜,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了。
吳媽見狀勸了幾句,見沒什么效用,就去告訴了唐氏。結果唐氏親自過來,沒收了她的繡品繡線,要她以后白天再做這些東西,小心眼睛。
白蓉萱只能無奈地嘆氣。
無論前世還是這一世,吳媽都最擔心她的眼睛。
她有些想笑,可一想到上一世經歷的種種,笑容就這樣僵在了嘴角。
不過無論如何,還是有些改變的。上一世只要想到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她總是忍不住想哭,可現在她卻不想掉眼淚了。老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要活得比上一世精彩才行。
等把要送給哥哥的荷包繡好時,時間已經進入四月底,天氣也是一天比一天熱,沈娘子的《女誡》也剛好全部講完了。請下載app愛閱app最新內容
對于重生的白蓉萱來說,她清楚的知道再過幾年后,這個世界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女人的地位也會隨著一波又一波的運動變高。她在北平時,經常聽到外面游行時高亢的女子聲音,吳媽說那是新時代的人,思想都不一樣了,她們覺得婦女和男人一樣,能頂半個天。
吳媽的口氣里滿是驚奇,躺在病床上的她卻滿是向往。
被這樣的思想鼓動之后,再來接受所謂的三從四德,白蓉萱無論如何都有些抵觸和不屑。她的母親就是一位被《女誡》所坑害的女人之一,嫁到白家之后,她一直謹小慎微,每天都活得憋憋屈屈,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呢?丈夫病逝于異鄉,懷著身孕的她難道不是最難過最悲痛欲絕的那一個嗎?可她卻在身懷六甲的時候被白家趕出了大門。
她從了,她德了。
可最后——又怎樣了呢?
白蓉萱支著下巴魂游天外。沈娘子看到她這副樣子,心中十分的不快。等下了課,她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特意留下了唐學茹說話。白蓉萱毫無波瀾的出了門,心中雪亮,差不多又到了唐家給沈娘子結課時費的日子了。
白蓉萱回到房間,剛喝了口茶,翠屏就快步走了進來,“萱小姐。”
“你怎么有空過來了?快坐。”白蓉萱知道最近翠屏一直跟著唐學萍繡嫁妝,等閑不怎么出門。
翠屏搖了搖頭,并沒有坐下,“長房的相姨娘過來了,老夫人叫你過去呢。”
相姨娘來了?
白蓉萱早就想見見她了,聞聲連忙放下茶杯跟著翠屏一起往唐老夫人住的院子走去。路上白蓉萱問道,“她怎么來了?”
翠屏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送東西來的,知道萍小姐今年要出嫁,她送了幾匹好料子過來。”
相氏在變臉之前一向會做人,反正都是拿大舅舅唐崇舟的東西做人情,何樂而不為呢?何況她現在最心急的就是站穩腳跟,而這其中得到唐老夫人和黃氏的認可尤為重要。來給即將出嫁的唐學萍送賀禮,即便是瞧她不上的黃氏也說不出什么來。
這個相氏真是工于心計,什么都計劃得明明白白。
要不是白蓉萱是重生過一次的,這會兒肯定也被相氏蒙在鼓里了。她心中冷笑了幾聲,又問道,“莉小姐來了嗎?”
“是跟著相姨娘一同來的,一過來就問您呢。”翠屏小聲笑著。
自從過年之后,白蓉萱一直沒機會見到唐學莉。大舅舅唐崇舟忙著店鋪,一月里有半個月都不在家,唐學莉要幫著看家,基本沒機會出門。
相氏居然還帶著唐學莉撐場面,這樣即便黃氏要說什么難聽的話,當著小輩也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真是把什么都算計清楚了。
白蓉萱面色如常的走進了唐老夫人的房間,一眼就看到了低眉斂首的坐在唐老夫人下首的相氏。
她……居然這么年輕,這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