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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蘇琢磨著此事,不知不覺便離開了李府。
下人們也沒注意到她。
她前腳才走,后腳李府里頭就亂起來。
后院里被勒令不許出來打攪的下人們也全出來了,腳步匆匆地去請李家的長輩們。
李丹臣的父親和親族是還健在的,只是李丹臣與他們并不親近,所以都安置在別的宅院里頭去了。
平日里,極少在李府看見旁的李家人。
這會兒天色漸漸暗了。
頭頂上還是一片淺淡的藍,太陽卻已經從西邊落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纁色的霞光。
那霞光再暈開一些,邊緣又成了淡淡的橙色。
遠山如黛,霞光絢爛,這樣的日落之景,總讓人沉醉。
今日這樣好的景色,李府中卻是一陣雞飛狗跳。
雖然李丹臣最后還是保下了性命,卻也活不長了,大夫斷言李丹臣氣血兩虧,陽氣難繼,也就剩下一兩月的光景。
李丹臣將自己的情況瞞得緊,李父半點音訊也不知。
這會兒得知李丹臣差點沒了性命,臭著臉將府內的下人狠狠責罵一通,說他們都是飯桶。
卻不曾想過,李家這么大的一家人,全靠李丹臣一人撐起來,他們這些親族只知坐等李丹臣每月的孝敬。
誰是飯桶,一目了然。
罵完了,又開始裝模作樣地關心起李丹臣來,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李丹臣把手上的生意全交給他打理。
說到底,李父氣的也不過就是李丹臣死了,沒人養著他們了。
一大家子人,數十口,就只出了李丹臣這么一個經商的料子。
其他的小輩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一塌糊涂,連個能接李丹臣生意的人都沒有。
他怕自己以后沒了現在這樣的好日子過,這會兒得知李丹臣確實要不行了,自然得能攬下多少生意在手上,就攬下多少。
就算不會打理,后半輩子也餓不著了。
不止李父有這個想法,旁的親族也是這樣打算的。
平日里一年到頭不見得一次面的人,這會兒親熱得和什么似的,只恨不得把李丹臣當做親爹親娘似的供著,就為了能夠多得到幾家鋪子。
見到這幅場景,李愿的心難受得跟被人狠狠踩了一腳,又使勁兒碾了一通一般。
他到現在才算是知道了,為什么少爺的生意做得這樣大,祖宅修得這樣好,卻從來不肯和李家的人親近。
這些人,實在是教人寒心。
當然這些與點蘇是沒什么干系的。
這會兒點蘇早已經走到大街上去了。
點蘇不急著回去,便自己在街頭慢慢走,可她心里頭那點兒不安的感覺還是沒消下去。
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只是總覺得漏掉了什么。
相思發覺點蘇情緒不佳,便問:“如今李丹臣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姑娘怎么還是這樣愁眉苦臉的?”
點蘇搖搖頭。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想起那個字跡潦草的牌位,點蘇忽然靈光一閃,直接捏了個訣,入得桃止山中。
這次她連骨燈也懶得用了。
點蘇自中元節后靈力長了不少,控制得好了以后,便是不用骨燈,要借由鬼域來去自如,也不過眨眼的功夫。
與那傳說中的縮地千里之術也沒什么不同了。
不等桃止山輪值的鬼差找來,她便直接去了陰司元酒那兒。
元酒還在看卷宗。
也不知道上頭寫的都是些什么,反正元酒案頭上的折子是一點兒都沒見少過。
見點蘇來了,元酒頭也不抬地道:“那惡鬼的魂魄還沒養好,姑娘這般急著要帶走么?”
說完,把手中看完的卷宗一拋,又拿了一卷。
點蘇看著那依舊小山高的卷宗,搖頭,“有一事勞煩你。”
說完,便把李丹臣給她的那一方牌位遞了過去。
元酒聽她沒再喊大人,輕輕笑了笑。
目光落在點蘇手中的牌位上時,長眉一挑:“這東西姑娘是從何處尋來的?這幾個字委實是寫的丑了些。”
“可還辨認得出。”點蘇問。
她雖然識得陰間的文字,但印象有些模糊了,也只認出鬼王二字而已。
元酒懶聲道:“這有什么難處,我每日瞧這些公文卷宗,丑字看得太多了,這幾個雖然是寫得差了些,還有錯筆,還是依稀可辨認得出,上頭寫的是鬼王無澈之神位。”
說到這兒,元酒停了筆,淺色的眸子望向點蘇,帶了幾分興味。
“說起來,前段時日姑娘抓進冥府的那個鬼王,不就叫做無澈么?”
點蘇聽了他這話,先是一怔,緊接著便豁然開朗起來。
無澈!
若李丹臣供奉的鬼是無澈,那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若她記得沒錯,那無澈正是中元節時想對世子出手的鬼王。
而按照李丹臣和家仆李愿所說的,他開始覺得精力不濟之時,恰好便是她對付了無澈之后,前后恰好就是一個月。
這樣一來,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而那鬼市桃木一事,也就八成是無澈做的。
只是鬼市主也是鬼王,這無澈折了他的桃木害人,鬼市主難道沒有察覺么?
這么多條人命,他竟也不阻止?
點蘇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元酒。
元酒只是笑:“姑娘這回怎么鉆了死胡同了。”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不疾不徐的調子,帶著幾分慵懶,像是上等的桃花釀一般醇厚醉人。
“鬼市那樣大,里頭人也有,鬼也多,鬼市主縱然有心看著,也總有疏漏之時,畢竟是個千年的老鬼,能下令禁止私折,不讓那些凡人因此受害,便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何況那無澈同為鬼王,練功的法子又邪性,修為增長也快,想瞞下鬼市主折幾枝桃木并不是難事,鬼市主為什么要為了幾個毫不相干的凡人,與一個自己實力相當的鬼王作對呢。”
雖然不大中聽,但點蘇知道元酒說的都是實話。
在很多鬼的眼中,人命其實無足輕重,甚至他們還會把人當做解饞的點心。
不過,從元酒這番話里可知,無澈此前能夠一直存于陽世,還有法子能避開她的冥火,定害了不少人。
這其中也肯定少不了李丹臣的幫助。
要想做到這個地步,僅靠那幾種污穢之物還遠遠不夠。
所以點蘇猜測,他們之間的交易遠遠不止是出手相救和上供那么簡單。
而李丹臣會變成如今這樣,背后定然還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點蘇正琢磨著,便聽見相思道:“姑娘,世子那邊好像不大對勁。”
“怎么了?”點蘇蹙眉。
“我聯系不上知安了!”相思有些著急,就在剛剛,她和知安的聯系忽然斷了。
同心鈴之間的聯系自器成便在,這種情況是從未有過的。
點蘇心中暗道不妙,朝元酒告了辭,便直奔世子所在之處。
元酒看著點蘇匆忙的背影,輕嘆一聲。
“沒想到,這千年輪回下來,還真叫這位大人生出七情六欲,成了真正的人了。”
元酒搖搖頭,滿臉感慨地繼續看卷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