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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臣見點蘇和世子皆沉默不語,知曉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讓他們心生厭惡,不由有些心虛。
可他還是硬著頭皮道:“李某自知罪孽深重,可如今李某還不能出事,請點蘇姑娘一定要救我……”
他頓了頓,道:“等到李家有了接班之人,李某一定會立即自絕謝罪。”
至于這樣空口白牙給出的承諾有幾分可信,那就只有李丹臣自己知道了。
點蘇聽了,只是搖了搖頭,“我會試一試,但無法保證能夠萬無一失,畢竟你的那一魂離體太久,聯系已經十分微弱,能否招回尚未可知。至于報酬么……我不要你的性命,更不要你的錢財。”
李丹臣牽強地扯了扯嘴角,看得出來他極力想維持幾分平日里的笑意,卻根本做不到。
隨后只是耷拉著嘴角,苦笑著問道:“那點蘇姑娘想要些什么呢?李某能給姑娘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點蘇抬手一指,“我要你頭上的簪子,以及那人給你那些桃木的去處,還有你曾經供奉他的牌位和祭祀之法。”
“這簪子和祭祀之法都好說,桃木的去處我也還能記得一些,只是那牌位早已經被李某丟棄,找不到了,恐怕無法交給姑娘。”
李丹臣頓了頓,問道:“姑娘是要那東西有什么用處么?”
點蘇點點頭,看著李丹臣的目光卻是帶著幾分微涼。
她實在是對這位李公子生不出什么好感來。
李丹臣思忖片刻,道:“雖然不能找到原來那個牌位,但李某還記得那牌位的模樣,可以命人重新打造一個交給姑娘,如此,可否行得通?”
“可。”
點蘇應下,讓下人呈上紙筆,將所需用物一一陳列紙上,交于李丹臣。
淡聲道:“三日后,我會登門為李公子招魂,還請李公子早做準備,若是東西不曾備齊,導致招魂儀式出了什么差錯,那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李丹臣得了點蘇的承諾,自是千恩萬謝,全都答應下來。
話已至此,不再多留,朝二人行過禮后便告辭離開,回府籌備招魂儀式去了。
離開時,李丹臣整個人都頹靡不振的,雖然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意,可與先前所見那個意氣風發的公子就像是兩個人一般。
府門口候著的小廝見了,大驚失色,忙上前攙扶住李丹臣,問道:“公子這是怎么了?怎么瞧著臉色這樣不好?”
不過去拜訪了一回世子殿下,怎么公子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一般?
李丹臣搖搖頭,并不愿意多說什么,只吩咐小廝立刻趕車回府。
見李丹臣離開,世子才問:“蘇蘇難道真要救他么?”
“救他?”
點蘇輕笑,神色淡淡,“李丹臣的魂魄離體三年有余,如今還不知道去了何處,就算招魂之術有效,真把那魂找回來了,也無法保證能否與他的身體契合。”
她目光落在桌上的東珠上,“既如此,看在這盒東珠的份上,不如便由他去折騰一回,左右最后的結果我也不曾給他承諾,屆時成與不成都是天意。”
世子有些不明白,“李丹臣此人并非善類,費這樣大的功夫為他招魂,可值得么?”
世子曾見過桑老天師為點蘇招魂,其儀式之繁瑣,他到現在還記得。
若不是有霖辰和桑佑幫襯,桑老天師一個人根本無法布置好一切,可見需要耗費多少心力。
而李丹臣這等早就該死之人,點蘇為什么還要為他如此費力勞神?
世子掃了一眼桌上的檀木盒子,悶悶道:“蘇蘇若想要東珠,我命人尋來就是了,難不成我偌大的懷王府,還得不到幾顆珠子了?”
“實在不行,我便同皇伯伯說一聲,討了貢品來,蘇蘇又何必為了幾顆珠子如此?”
“這珠子倒是其次。”點蘇偏頭看向世子,不解地問:“世子似乎對李丹臣很是不滿,這卻是為何?”
“何止是不滿?簡直就是厭惡。”世子沉聲開口。
他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表露出自己對別人的厭惡,點蘇不由得有些意外。
“這李丹臣為了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竟還被定山鎮百姓視為善人,實在是有些諷刺。”
“如今他既然有性命之憂,不如便讓他去,若真死了,也算是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了。蘇蘇卻為何還要答應救他?”
他不明白。
李丹臣本來就該死,為何點蘇卻要救他?
點蘇解釋道:“誠如李丹臣所說,他并非是為自己而活,如今,李丹臣身上肩負著的已經不止是李家了,他的背后還有數百名在李家鋪子里做工的伙計,還有更多靠著李家的施舍才能活下去的窮苦人。”
“若是他倒下了,只怕這淮安府的商貿也要垮個六成,屆時淮安府賦稅大減,府城、郡城沒了銀錢,如何養兵?如何支援邊境?那些普通百姓們又拿什么去養活家人?”
“且這些年李丹臣鋪路修橋,開設醫館,做了不少好事,也算是抵消了些報應,我便看在這個份上,替他招一次魂也無妨。”
世子聽了,沒再說話,只沉默著端著茶盞喝了一口,便起身欲離開。
瞧他那樣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郁氣,就差在身上寫個“我不高興”了。
點蘇忍不住笑:“世子殿下可是覺得我善惡不分,什么人都想救,所以才覺得不高興?”
世子抿唇,雖然沒有回答,但卻背過身去,不再看點蘇。
很顯然,點蘇并沒有猜錯。
這樣略顯幼稚的舉動放在世子身上,倒是變得有些招人了。
點蘇只覺得好笑,越發覺得能與世子有這份姻緣是她的幸運,如此招人喜歡的公子,若是被人先奪了去可怎么辦?
這么想著,點蘇放緩了聲音,細細解釋道:“我與世子不同,世子自小跟在王爺身邊長大,便總覺得世間之事都能分出個善惡,壞的就應該受到懲罰,好的一定要有好報,可是,世間哪有什么絕對的善惡?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也會做好事,善惡之間本就沒有涇渭分明的界限。”
“我不知道該怎么評價李丹臣,也沒有什么立場去指責他,對于我而言,只不過是聽了一個故事罷了,這一切并非我所親身經歷,因果也不會落在我的身上,而同樣的,我的看法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若真要細究,那么此事之因便在當初陷害李家的人身上,若不是他出于嫉妒而對李家的茶葉動了手腳,又怎會讓那個所謂的高人有機可乘?可那戶人家已經遭到了報應,傾家蕩產了,這又如何能計較得起來?”
世子轉過身來,悶悶道:“這都是李丹臣做下的事情,蘇蘇這樣一說,怎的倒像他才是受害者了?蘇蘇可不要替李丹臣開脫!”
“李丹臣確有不對。”
點蘇望著世子,繼續道:“只是,我想問世子一句,倘若有一日懷王和懷王妃遇到危險,命懸一線,你可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救他們的性命?”
世子仔細思索片刻,最后低聲道:“若有一線生機……我都會竭盡全力。”
盡管知曉那種辦法并非正道,他想,他或許……也會愿意去做的。
就算日后父王今和母妃因此厭惡他,覺得他做錯了,他也不會后悔。
父王和母妃為他操勞了半輩子,只要能換回他們的性命,那要他做什么事情,他都是愿意的……
這樣一想,李丹臣當初的選擇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反感了。
點蘇見世子有所動搖,便繼續胡說八道:“世子想想,在那樣走投無路的時候,別人都等著看李家下場如何的時候,忽然出現一個高人愿意救他,李丹臣能不心動嗎?能不將對方奉為神明嗎?”
“說句不好聽的,其實當初懷王和懷王妃在中元節的時候選擇來定山鎮,又何曾不是抱著這樣的心思?”
“那時候他們沒了辦法,聽聞我善走陰之術,便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帶著世子來了此處,又何嘗不是愿意為了世子付出一切?”
見世子臉色微松,點蘇心頭松了一口氣,道:“所以說,有的時候看事情不能太過死板,總要看得通透些。”
世子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覺得點蘇所言好像確實有些道理。
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點蘇拱手行禮,歉然道:“多謝蘇蘇同我說這些,方才是我沒有思慮周全,蘇蘇千萬不要同我置氣。”
點蘇見他這樣,心道果然是個好哄的單純公子,面上卻是裝作大度的模樣:“世子不必介懷。”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點蘇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繼續繪制符咒。
才畫了幾張,便見世子板著臉進了院中,一副十分生氣,又帶點委屈的模樣。
“蘇蘇,你怎么能忽悠我呢?”
他又氣又惱地道:“你方才分明是強詞奪理,偷天換日,企圖蒙混過關!”
點蘇見他這樣,忍不住輕笑。
世子怎么這樣快就想明白過來了?
分明一點也不好糊弄啊!
見點蘇竟然還在笑,世子便知道方才確是被她給忽悠了,又委屈又生氣,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紅,就像一只被主人欺負的小貓似的。
看起來生氣極了,但卻沒什么威懾力。
世子憤然道:“首先,我是因為體質特殊才會招鬼,因而有了性命之憂,本身卻并無罪過,更不是因為得罪了人或者犯了事,想逃避責任,逃避懲罰,這與李丹臣當時面臨的情況并不一樣!”
“而且父王和母妃救我用的法子雖然雜亂,確實有病急亂投醫之嫌,可他們卻從未做過虧心之事,更不曾用那等陰邪之法為我續命,都是光明正大地請天師、請走陰人看診。可李丹臣卻是明知那法子有問題,還義無反顧地選擇相信!”
“好,就算這一切都能用李丹臣是無辜的,他本身也不愿意發生這種事來解釋,可李丹臣在知道鬼市桃木有害之后,卻選擇了放任不管,雖然表面上看來是與那個高人決裂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和立場,但他卻并沒有阻止此事的發生!”
“追根究底,便是李丹臣知道這桃木雖然害了人,但對他并沒有害處,甚至是有利的,所以他選擇了縱容,默許此事的發生。可他偏偏還將自己放在了無辜的位置上,覺得自己是被騙了,一切都是那個高人的錯,自己只是一時不察做錯了事,殊不知見死不救本身就是罪過!”
“由此可見,他只想享受那個高人所做的一切給他帶來的好處,但卻不愿意承擔這份好處背后伴隨而來的報果。”
“他本來能有機會救下那些人的性命,可他卻什么都沒有做!”
世子義憤填膺,有理有據,倒讓點蘇意思不知該說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