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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寶被邁克.李扶出梅府,立即松開了邁克.李,離開他八丈遠走路,也不肯再上他的車。
邁克.李也有些生氣,他沒去開車,而是追著喜寶問道:“你為什么要對他說那些話,你明知道他對你的感情,為什么要特意來說這些話?你可真是個壞女人,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喜寶才不理他,她就自顧自地朝前走,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就是想走。
鞋跟卡在了木縫中拔不出來,她便干脆脫了鞋繼續走。
邁克.李看不下去,上前去扯住她,才發現她竟然在哭。
“我們都要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喜寶哭著仰起頭看向邁克.李,滿心地期待。
邁克.李心疼到爆炸,一把抱住喜寶,安慰著她道:“會的,你們都是很有才華的人,會在自己的領域做得很好。但是你不要這么自暴自棄,你絕對不是不詳的女人,是那些害人的人錯了,這不是你的錯!”
“不,我是,這毋庸置疑。”
喜寶推開邁克.李,繼續向前走。
邁克.李想要再說點什么,可他沒有再追上去了。
喜寶想要保護梅子瀾的心他再了解不過,而且他知道喜寶的想法是對的。
就連他也曾為了得到喜寶,去威脅過梅子瀾,這個國家的其他掌權者只會做得更過分。
如果喜寶決議要和梅子瀾在一起,梅子瀾勢必會遭受到災難性的毀滅。
這種情況下,他又怎么能勸喜寶不要多想呢?
他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梅府餐桌上,馮耳憤憤不平地道:“這個喜寶!怎么和那假洋鬼子混到一塊兒去了?你沒和她說他是什么人?”
梅小姐第一次見邁克.李,不明白馮耳說的是什么,還要替邁克.李說些好話。
“可是我瞧著他和劉老板很是恩愛呀,這些年劉老板一個女人頂著巨大壓力唱戲,確實太苦了,若是身邊能有個這樣的男人撐腰,那可再好不過了。”
“你這丫頭知道什么?”馮耳氣得夠嗆。
其實他也不知道上次邁克.李來梅府到底干了啥,只知道那之后梅子瀾病了半個月沒唱戲,就沖這一點,他就不喜歡邁克.李。
喜寶作為梅子瀾最信任的人,自然也不該跟他走這么近!
可梅子瀾卻忽然對他說:“馮叔,我改天去尋我姑母,請她幫忙去您家,聊聊下聘的事兒吧。”
他說完,復又看向大門的方向。
如果這是他能幫她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他照做就是。
這世上的夫妻,能靠情愛走到一處的鳳毛麟角,他與馮小姐的結合雖不是因為情愛,但他也會呵護她,疼愛她,尊重她,給她作為女人,應得的安全感,做一個合格的丈夫。
三個月之后,梅子瀾大婚,喜寶因為在各地巡演愛國時裝戲《新茶花》,并沒有參加。
同年,燕京報發起戲界大王票選活動,數十萬戲迷參與,梅子瀾和喜寶分別被選為戲界大王和坤戲大王。
喜寶的票數甚至高出梅子瀾六千多票,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紅。
然而她忽然放緩了前進的腳步,收徒做起了戲班。
民國八年,男女合演初見苗頭,喜寶開始做新的嘗試,再創經典。
然而時局動蕩不堪,洋人虎視眈眈,面對百姓苦不堪言的現狀,喜寶的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人間疾苦。
一日東洋人打進北京城,特意來尋她,許她大價錢去東洋唱戲。
喜寶聽了那人來意,冷笑一聲:“我收了徒弟,就一心培養她們,一年也登不了幾次臺,如今北京城知道我的戲迷,多已老眼昏花,但記得我劉喜寶個人經歷者,應還不算少數。
我本是富貴人家調皮頑劣的一個嬌小姐,后來家破人亡雖是因為宇文世科從中作梗,但若沒有東洋人來犯我國土,悲劇也不會發生。
若你們沒有破了我的國,我與你們就只有家恨,如今你們破了我的國,我們之間便是國仇家恨了。
我劉喜寶就是一輩子不唱戲,也不給東洋人唱!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東洋人被喜寶激怒,險些拔槍。
虧得邁克.李及時趕到,表明身份后,才叫喜寶躲過一劫。
“你這又是何苦?”
邁克.李看著喜寶如此倔強,實在覺得看不懂她,她分明是那么聰明的一個姑娘,想討好一個人為她辦事,一個眼神就能做到。
可每每遇到這種事,她是哪怕付出生命,也萬萬不肯低頭。
但如今時代變了,世界格局瞬息萬變,有些國家的軍國主義日漸瘋狂,便是他們美利堅也不再給面子。
“我剛接到調令要回國,這里反正也不再安全,你不如跟我走?”
喜寶仰頭看他,哼笑一聲:“多謝你的好意,但我既不愿去東洋,難道會愿意去美利堅嗎?本質上你們和東洋人沒什么兩樣,都是強盜啊。”
邁克.李啞口無言,只好自己離開。
文中君卻擔心地不行。
“喜寶,你作甚要如此固執?那些東洋人今天在你這里受了氣,難道就會善罷甘休?你現在把邁克.李氣走了,以后可沒人給咱們撐腰了。”
喜寶則看向文中君道:“師兄啊,我們去香島吧。”
“香島?”文中君有些恍惚,好像一個久遠的記憶在攻擊他。
“嗯,”喜寶看向窗外,“去看看夢老板。”
那天陽光明媚,喜寶和文中君在維多利亞港的咖啡廳里,等待著夢老板的到來。
喜寶從沒見過文中君如此緊張。
一杯咖啡很快喝光,續杯了三次,連服務員都忍不住要對他翻白眼,懷疑他是不是在哪撿了一套洋裝假扮有錢人丐幫成員。
喜寶只好多付了服務員許多小費。
可當夢老板抱著懷里的嬰兒出現的時候,就連喜寶也驚呆了。
豐乳肥臀,膀大腰圓,穿衣隨意,從前烏黑亮麗的頭發,如今早已花白無華,哪還有半點夢老板當年風華絕代的樣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臉和手上并沒有多少皺紋,看得出來她生活過得并不困苦。
“讓你們久等了吧,是女兒的孩子,別人帶著我不放心,只好一起帶來了。”
夢老板說著,眼睛在喜寶和文中君身上掃視一番,最終將目光落在了文中君身上。
文中君本就比他年紀輕十幾歲,這些年也一直很注重保養,又一直沒有蓄須,如今看起來還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小白臉而已。
夢老板一眼就認出了他來,有些恍惚地說道:“呦,這時間在你身上,怎么好像停了似的?”
文中君卻再控制不住,捂著嘴哭著跑出去了。
來之前他想過無數次再見到夢老板的場景,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相遇。
物是人非,是人已逝,大約就是這樣吧。
可他不為自己幻滅而哭,他為夢老板過得好而哭。
她是幸福的,至少她是幸福的,這就足夠了。
夢老板隔著門窗看了文中君一陣子,終于回過頭來看著喜寶。
“你真出息,我在香島也經常會關注內地的消息,你沒叫我失望。”
這是喜寶這輩子聽到的最好的夸獎,自從夢老板把她一夜之間推上頂尖戲臺的那一夜開始,她每每走上戲臺,都在想這個問題。
我對得起夢老板的期望了嗎?
“不過我真的很詫異。”
夢老板坐下來,忽然道:“有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梅畹卿大婚的消息,新娘竟然不是你!”
喜寶訝然,夢老板很早就離開了內地,且梅子瀾一次也沒有去過五豐茶樓,他們應該不認識才對。
就聽夢老板說:“我記得那會兒他還是個小男孩兒,我離開北京的那個晚上,他跑來跟我說,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他說你一定會紅。
后來你們去滬上,我剛答應要給你機會試戲那會兒,對,那會兒他還叫梅喜君,已經小有名氣了。他有一天忽然來找我,說希望我能想法子幫你創造機會,因為你必須要紅。
他甚至還免費替我唱了兩場堂會。”
說到這里,夢老板的外孫女哭得厲害,她便抱著她出門去哄。
喜寶則一個人繼續待在原處喝咖啡,好苦,可她甘之如飴……
不要走開,后面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