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的表情，開始慢慢凝重起來。
對方問的問題，劉備從小也思考過，只是……從來不會往深處想。
因為，他想不到答案。
即便此時，他已成家立業，手下有了不少兵士。
他也不能保證，待得天下大定后，百姓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
貪官污吏，各朝各代都殺不絕。
世家大族，騎在百姓身上作威作福，也無法避免。
隨后，劉備長長的嘆氣，看向諸葛亮的眼神中，帶著堅定，“這個問題，備不知道答案，但只要備還活著，便會努力去尋找答案，所以，還請小兄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諸葛亮一愣，隨即點頭，“好。”
說著，又讓自己那瘦弱的“弟弟”，從屋里拿了十多個雞蛋，“還請，莫要嫌棄。”
劉備眼眶一紅，連連搖頭。
“此前幾位幫著賣了草席和草鞋，又幫著開了田地，此等大恩……無以為報，只得去別人家中買了些雞子……還請務必收下。”
劉備聞言，不再拒絕。
他清楚，自己不收的話，眼前這人怕是心中會一直過意不去。
離開草廬。
劉備仍是心事重重。
在楚安，都還有這樣的百姓。
那其他地方呢？
有人餓死，有人病死，有人被大戶欺壓，有人被強征入伍。
有人從早忙到晚，一日所食不過一碗粥水。
有人從早忙到晚，仍然養不活家人。
黃月英也不去打擾劉備的思緒，總之……這次之后，劉備的確是過了她和諸葛亮真正的考驗了。
一個肯站在百姓身邊的諸侯，
一個肯親自幫著百姓干活兒的諸侯，
一個心存仁義、明知前路艱難，仍要一往無前的諸侯，已經符合了她與諸葛亮的各項要求。
到時候，她得找機會，拉著劉備入會了。
楚安，此時已經安靜了許多。
各世家大族在簽好契書后，便是回去了。
這一場展銷會，讓他們大吃一驚的同時，還讓他們大出血。
唯有劉備幾人，慢了一些，但是劉備也相信，即便如此，黃月英這邊不會讓他取貨太晚。
路上，劉備告訴黃月英，明天會正式登門拜訪。
黃月英搖頭，“不必如此，玄德公有何話，直說便是。”
劉備嘆氣，“其實……備很疑惑。”
“哦？”黃月英哦了一聲。
“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饑荒、旱災、洪澇……時有發生，有人餓死，有人病死，有人死于某些人輕飄飄的一句屠城，有人死于兵災……”劉備語氣苦澀，“葛家小兄弟說的沒錯，即便是沒有了戰亂，依舊會有天災，會有人禍，日子……依然很艱難。”
黃月英點頭，“人活著，本就艱難，且……這世道，本來就不公平。”
“本來就不公平？”劉備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天道酬勤，有時并不適用。”黃月英繼續道，“百姓們努力勞作，依舊吃不飽穿不暖，為何？世家子弟不必勞作，卻是錦衣玉食，出行前呼后擁，又是為何？”
“士農工商，都說農的地位要比商戶高，可……商戶們會吃不飽嗎？”
“玄德公，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啊！”
“有些人的出生，其起點，乃是無數百姓一輩子都到達不了的終點！”
“那葛家小哥，不良于行，問過為何了吧？是為了保護其弟，被賊兵打傷的，無錢醫治，如今也治不了了。”
“他是農戶之家，聽他說了，即便沒有戰亂，家里一年到頭也是吃不飽飯的……又為何呢？”
“他從未做過惡，卻落得這般下場，難道公平嗎？”
一句一句，黃月英的話如錐子一般，砸在劉備的心頭。
是啊，為什么呢？
憑什么他們這些底層的百姓，就得遭受這些苦難？
憑什么他劉備出自窮苦，起于微末，就得受人欺凌？
他即便是大定了天下又如何？這世道……能改嗎？
“阿楚也知曉玄德公之過往，家中雖有薄田，卻難以度日，公不得不與那葛家小哥一般，織席販履，為生活奔波。”
“平定黃巾，有了戰功，但不過區區一個縣尉，沒有家世，沒有背景，要遭那督郵欺凌。”
劉備聽著黃月英的這些話，內心里，也是苦楚。
“阿楚只問一句，若玄德公當時有袁紹那般的家世，那督郵可還敢欺凌與你？玄德公會到如今，都無立身之錐嗎？”
“那他，自然是不敢的。”劉備嘆氣，面上越發苦澀，“世道，的確不公啊。”
“從中平元年起至今，玄德公已歷經了千般苦楚，心中早該明白這世道不公的，難道不是嗎？”
劉備閉上眼睛，點頭，“是啊，早明白了……可這些年的順利，差點讓備都忘記了，備……亦是出自微末啊！”
“可玄德公想過沒有，”黃月英繼續輸出，“即便天下大定，這種欺凌、不公就會消失嗎？”
劉備搖頭，“自是不會。”
“天下大定，變了的，或許只有最上面那個位置的人……各地仍由各地官員管理，這官員或貪、或不法、或橫行鄉里，世家依然在百姓頭上，兼并土地，欺壓良善。”黃月英淡淡的笑道。
劉備聽了這話，心中便和刀扎一般難受。
因為黃月英說的沒有錯。
當年劉秀復漢，少不了世家支持，最后各地管理……依然一片混亂。
他即便重復漢室，還于舊都……各地該如何，依舊如何，或許有的地方會變得更好，但……惡與黑暗，會一直存在。這種不公，也不會消失。
“若那葛家小哥沒有發生這些不幸，家人辛苦一輩子，或可供其讀書、游學，待得他有些才名，或可舉孝廉入仕，他或許以為，到了自己實施心中抱負之時，可這官場之中，難道有人會瞧得起他一個剛入仕且毫無背景的年輕人？”
“他與玄德公的經歷，難道不是一般無二？”
“最后，這葛家小哥不是步履維艱，便是投靠了某些世家或官員，同流合污罷了。”
劉備早已沉默。
便是張飛與麋竺，也無法說話。
他們知道這世道從來就不公平，他們也見多了。
可是，他們又覺得黃月英說得對，憑什么這種不公平要存在呢？
落在自己身上時或許痛徹心扉，可落在別人身上時，他們多數時候能冷眼旁觀。
此次，若非自家大哥（主公）非要幫那青年，他們是決計不會去幫著做農活兒的。
可正因自家大哥（主公）會放下身段去幫著賣草鞋，去幫著干農活兒，即便肩膀上起了燎泡也不喊一聲，他們才更佩服劉備啊，才會更死心塌地的追隨他！
“所以，玄德公以為，這般世道該怎么辦？而玄德公你，又該如何做？”
今日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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