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倒是非常贊同,紛紛暗地里給王副官的決定點贊。
但因為之前被將軍懟怕了,這次倒不敢再在底下嘎嘎鬧騰,鴨兒造反。
這不行不行,若真輸給付長楓,他們以后還能有好日子過?
牧高義跟史和通一臉危機,正打算跟王副官再商議一下,如果不能算全部的話,那算一半人數也行吧。
雖然他們也知道,擱王副官這想討價還價的可能性很小。
哪成想,這時他們當中,有一個人“特天真、特單純”地搶答道:“可以,沒問題。”
這道嗓音是……牧高義跟史和通都一臉大驚失色地看向鄭曲尺,臉都呈土撥鼠尖叫狀。
——阿青,我的祖宗啊,你怎么可以這么爽快地一口就答應下來了?!
團隊的其它匠師也機械性地掉轉過頭,懵然地瞪著她。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么嗎?
鄭曲尺對王澤邦道:“我們贊成王副官的提議。”
王澤邦聽她這么說,又看了一眼與她同隊的人。
他以為,其它人肯定會反對,甚至爭先開口喝斥她越俎代庖的行為,但他們都只傻愣愣地瞧著鄭曲尺。
她一個小小的一級工匠,目前任職雜役兵,按理來說,她連開口說話的資格應該都沒有吧。
但他卻詫異地發現,其它人都不太樂意自己一下喪失了自己這一輪的投票權,因為這樣一下他們曾經的優勢會直接演變成劣勢。
可是奇怪的是,他們也只是這樣痛心疾首地瞪了她一眼,沒再當眾提出抗議了。
就跟……她說了,他們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
王澤邦忽然覺得無法理解。
但既然沒有人反對,王澤邦自然不再耽誤時間:“那開始吧。”
“等一下。”史和通忙忙喊了一聲停。
兩次被喊停,王澤邦瞬間耷拉下臉,冷聲道:“你們事怎么這么多?”
鄭曲尺拉過被王澤邦冷臉嚇傻了的史和通,對上王澤邦的視線,道:“他想說的是,我們的木器不方便在高臺上面展示,所以想申請換一個更為寬敞的地方。”
王澤邦對上鄭曲尺那一雙淺褐色的清青眸子,微微斂神垂眸。
他自然不敢對將軍夫人耍脾氣,畢竟將軍還在后面看著,將軍那高壓的視線緩緩投來,壓制跟警示意味濃重。
而牧高義跟史和通見王副官竟然被阿青給鎮住了,方才面對他們的凌厲跟不耐都有所收斂,他們眼眸“刷”地一亮,當即就跟小人得勢一般迅速躲進她身后躺平。
阿青,你是額們滴神!
王澤邦深吸一口氣正想說話,卻聽到身后看臺之上的宇文晟笑意悠悠道:“可以,澤邦,給他們清場地。”
王澤邦就知道會是這樣。
他并不意外,回頭躬身行禮:“是。”
其它工匠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對方眼底快逼問出來的疑惑了。
不是,將軍啊,你是不是對這個叫阿青的雜役兵,太過……偏愛了些啊?
還親自開口下令王副官給他們這伙人清場地?!
本來,她只請求一塊寬敞的展示地,可一旦變成清場地,那就表示,將軍特地將一切的阻礙物都清理干凈,只為他們打造一塊舒適的場地進行。
這不叫重視這叫什么,叫重頭戲嗎?
啊呸,他們都嫉妒糊涂了,還給牧高義他們抬高梯。
蔚垚嘴角都笑酸了,他給付榮挑了下眉,然而付榮卻顯得有心事的樣子,眉頭不展,沒跟他嬉笑玩鬧。
反倒,他給后面的潤土呶了呶嘴,彼此交流眼神。
完蛋了,將軍根本不知道,將軍夫人造出了個啥敗家玩意兒,根本不扛事,他現在給夫人造這么大的勢,萬一一會兒馬車跑散架了,或者翻車了,那豈不是下不來臺?
潤土的眼神只有冷酷無情四字——與、我、無、關。
艸,這個冷血玩意兒!
宇文晟他們一并下了高臺,底下校場的設計就是方方正正,一旦清理了周圍的布守人員,還有校場上擺設的箭靶、訓練工具器架等,就一下擁有足夠寬敞的位置。
付榮知道,夫人他們肯定是打算當眾展示昨天的那一輛馬拉車。
匠師們也都知道,但是若說之前他們還有一些緊張、期待跟好奇,那么現在,就只剩下敗興無聊、可笑跟嘲諷了。
明明昨天都失敗了,就那破車,笨重高大,搖搖晃晃,一邊跑一邊響,今天還想繼續擺到將軍面前來出乖賣丑?
他們不認為對方還能整出什么新奇的事來,只覺得對方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見眼下的位置離將軍距離遠了,他們又沒觀注自己這方,這些碎嘴匠師們又活躍了起來。
“看看,昨天的事估計是咱們嘴下留情了,他們這還恬不知恥,都打算丟臉丟到將軍跟前了,我現在站在這,都替他們一會兒尷尬啊。”
“他們幾十號人,忙活了這么多天,就整出那么一堆廢木器,也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失敗就失敗了吧,非得再來一次,你說,他們圖什么?”
“不甘心唄,換你,你瞧見那樣一副絕技精湛的車輿圖,還好不容易做了出來,哪怕就表面光,實際不能用,能甘心不將它露面?不過,我肯定是不會給他們投票的,現在他們自己也不能給自己投了,一會兒若得了個零票,那可要被人笑死了。”
“誰腦子有包,會給他們那輛破車投票啊,估計他們那一輛破車,要打破一票的最低分,成為唯一一個零票的展品了,哈哈哈……”
雖說牧高義他們這邊,也聽不見其它匠師們私下的交流,但看他們的嘴皮子一直在巴拉巴拉地動個不停,配上猥瑣鄙夷的表情,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絕對不是在講好話。
幾十個雜役兵正手腳麻溜地替他們清理場地,牧高義這邊的匠師也去馭馬拖車來了。
而現在這段空閑的時間,余下的造車一伙人沒事干,就惡狠狠地瞪著對面更閑的匠師團們。
如果眼神能殺人,他們則試圖用眼神叫對面閉嘴。
鄭曲尺也想躲避某道視線,便湊到牧高義他們身邊,順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她問道:“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嗎?”
牧高義用鼻子哼了一聲:“不想知道。”
史和通則眉頭皺鎖,悶氣道:“管他們的呢,說就說,還怕他們不成?”
鄭曲尺輕笑了一聲,她眸似最明亮的星辰,夜晚越漆黑,它則愈發蓬勃璀璨。
“信我,他們現在對我們口吐芬芳(噴糞),但我們肯定能叫他們將吐出來的東西,再自己親手塞回嘴里……咽下。”
見她這般自信,話中的用詞也十分戳中他們的爽點,大伙聽完之后,之前那副憋屈又憤慨的表情,不由得松緩了許多,跟著笑了起來。
雖然心底還是沉甸甸,但至少他們敢于面對了。
史和通也不問多了,只說了一句:“真能行嗎?”
鄭曲尺對上他的眼睛,不偏不移,也只回了一句:“我能出現在這里,你還不明白答案嗎?”
他怔然看著她,眼底的灰黯有了星點的跳躍,雖沒有燎原成星河光芒,但終是有了希望。
“好,我們懂了!”
“來吧,前面是榮耀還是地獄,就看這一把了!”牧高義的中二魂也一并燃燒了起來。
史和通嫌棄道:“閉嘴吧你。”
其它人則哄堂大笑了起來。
對面的匠師留意到造車一伙的神色轉變,都不明所以。
“怎么不瞪咱們了?反倒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傻了,瘋了?”
“我覺著,好像是忽然想通了,不愿搭理咱們了?”
這么一說,他們就不樂意了:“嘿,說得好像咱們愿意跟他們沒完沒了似的。”
“夫人跟他們說啥了,這一張張苦大仇深的臉,一下就釋然了?”付榮好奇得撓心撓肺。
蔚垚的感想跟他一樣:“就是說啊,可惜咱們離得遠,聽不見,肯定是特別有意思的話吧。”
“什么都好奇,只會害了你們!”王澤邦冷笑一聲。
宇文晟卻是懂唇語的,他分明讀明白了她的一言一語,是以,他笑得特別和煦怡人,唯獨危險昳紅的眸光劃過了與她靠近的牧高義等人,有些思想滑坡。
這才幾天,她就與旁人這般親近了?
她明明可以這么快與別人熟稔,談笑風聲,不忌言談,莫非在她心目中,他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否則,為何她偏偏待他卻不一樣?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王澤邦忽然問道。
“哪奇怪了?”付榮跟蔚垚同時問道。
王澤邦不知道該怎么說,他顧忌地瞥了將軍的背影一眼,小聲道:“夫人這才去匠師團幾天啊,那些人卻好像隱約以她馬首是瞻……”
“哦,這事啊,這有什么奇怪的?”蔚垚聽完,不以為然道:“夫人之前在鬼羧嶺,不也是統領了全部石匠完成了城墻工事,這些才多少人啊,落她手里,沒一會兒就能被治得服服帖帖。”
王澤邦想說,這能一樣嗎?
那些普通工匠跟心高氣傲的匠師,能一樣嗎?
但轉念一想,其實也算一樣。
當初鄭曲尺只是一個連級都沒有評的普通工匠,她能讓那些人心悅臣服,現在又為何不能?
看著對面與匠師們有說有笑的夫人,他頓時內心浮現了些許自問,是不是他一直以來,都用過于狹隘的眼光在看待她?
倘若她不是墨家派來的細作,出身并非貧寒農戶,擁有良好的儀態,如果沒有過往種種的誤會……
他想起了當初與她第一次在帳內單獨談話,他不可否認,與她談話挺輕松自在,后來,他見過她奮不顧身救人時的勇敢模樣,也看到過她毅然堅韌,獨自扛起重擔、挑起修建城墻的大梁……
他想,若沒有前情,或許他會欣賞贊譽這樣的一名女子。
“或許,我眼力不如你。”他忽然對蔚垚道。
蔚垚見他神色復雜,則笑道:“論眼力,我可不及付榮啊,你看看他,這次咱們回來,你沒發現他對夫人,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嗎?”
王澤邦朝旁邊看過去,付榮現在的確對夫人的事特別關注,以往他一直也是表面尊敬,只維持表面上過得去,可沒眼下這種熱忱心思。
“我懂了。”
有時候,一個人能看走眼,二個人也能看走眼,可如果人人都能夠看到對方身上的優點而有所改變,他是不是就不應該太固執己見了?
校場沒多久就被清理出來了,到場的人也都按照自己的位置站好,一場不被看好的展示,卻是以最隆重的方式被人矚目。
是諷刺,還是可笑?
或許……是可以讓他們跌破眼鏡呢?
鄭曲尺見馬車被駛了過來,但馬輿的覆蓋不再是之前的油布,而是一塊……
呃,這不是帷帳的圍布嗎?怎么被拿來遮車廂了?
只見一座小山似高大的車體,被兩匹老馬顫悠悠地拉著出現在眾人面前,它還沒有露出它的廬山真面目,但乍一眼給人的感觀就是笨重、粗狂。
王澤邦凝注視線掃視了兩眼,沒有任何多余神色,只問道:“這是什么?”
氣氛跟空氣似凝滯了片刻,但轉瞬便又破了。
“噗,哈哈哈……瞧見沒,他們的馬車又換了一塊新的遮羞布了,估計之前那塊不夠。”
有匠師忍不住噴笑了出來。
“以為這樣就能不一樣?”
眾目睽睽,各異的眼神,嘲弄的目光,不善的言語……牧高義這一次沒有上前,他有些畏縮眼前的場面:“阿青……”
他話雖然沒有完整表達出來,但鄭曲尺卻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并沒有足夠的自信站在將軍跟匠師面前,為這一輛車做介紹,所以他想將這件事情拜托給她,由她來辦到。
“等著。”
鄭曲尺拍了拍他的肩膀,與其錯身而過。
她從團體隊伍當中,走到了馬車旁邊,然后背脊骨筆挺地站在眾人面前。
之前,她于人前,是尷尬與不自在的,她寧愿站在最邊邊的位置。
但是現在,她帶著她的車,站到了所有人的視線里,卻不畏任何人言與目光。
她回答了王澤邦的問話:“這是我與三十三名匠師一同創造的馬車,它還沒有正式命名,我暫且稱它為盤龍吧。”
王澤邦品味著這個名字,他又問:“要開始了嗎?”
“是。”
鄭曲尺走在車尾,一只手攥緊了車上覆罩的布,她平靜的眸子劃過所有人的臉,道:“馬車盤龍,請諸位一同鑒賞,我們樂意接受任何人的批評與指點。”
“唰”地一下,遮擋在車廂上面的布被扯著滑落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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