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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辰時末刻,程泰山在中帳內吃遲了的早飯。
桌上擺著一籃炊餅,一大盆燉干肉,一碗筍絲,他左手拿一個炊餅,一口半個,右手抄著筷子,一筷子卷走盆中一小半肉,塞進嘴里咀嚼,隨后將炊餅放入湯汁中,蘸滿汁水,拿筷子夾起塞進嘴里。
以雷霆之勢吃完三個碗碟,讓士兵收走,他拿帕子一抹嘴,再用力一擤鼻涕,甕聲甕氣道:“我想還是得大演武,不然軍心渙散,容易被一舉擊潰。”
莫聆風坐在首座,認真思索道:“大演武確實能提升士氣,讓唐百川不敢輕舉妄動。”
程泰山再次擤鼻涕——他傷風了,鼻子揩的通紅,好在食欲依舊洶涌,無需太過憂心:“日子比我想的還要難。”
這種圍困十分煎熬,哪怕有吃有喝,人的精神也在不斷消磨,似乎是一只腳已經在懸崖上方,不知是會落下跌的粉身碎骨,還是轉危為安,讓人恨不能立刻就有結果。
莫聆風垂眼端起熱茶喝了一口:“姻世兄這么兇悍的人,竟然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兇悍?”程泰山吸了吸鼻涕,“不敢當,不及莫將軍一半。”
莫聆風笑了一聲,放下茶盞,點了點頭:“慈不掌兵。”
中帳門開,一股寒風迅速掃蕩屋中,程泰山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窩成一團,簡直冷的想打哆嗦——傷風之后,他格外畏寒。
不必回頭,他也知道能夠不告而入的人是誰。
鄔瑾回身關門,一只手將藥碗遞給程泰山:“您的藥。”
“多謝。”程泰山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的眉頭一皺,放下碗。
鄔瑾在他對面坐下:“你們在商議什么?”
莫聆風道:“大演武。”
程泰山點頭:“對,提一提士氣,你覺得如何?”
鄔瑾思量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您覺得小報上都在談論什么?”
濟州城四面圍困,連西城門外都囤有重兵,莫家軍營寨盡數搬入城內,以免敵軍窺視,他們坐在此間,連寬州的消息都不知道,怎么會知道小報。
程泰山伸手揉捏山根:“皆是我們的事。”
莫聆風若有所思,但不言語,手中轉動自己的陶塤,聽他們說。
鄔瑾搖頭:“依我之見,此時已經沒有小報了。”
“沒有?”程泰山用力翕動鼻翼,試圖使鼻子通氣,然而鼻孔里只發出無望而且堵塞的聲音。
鄔瑾點頭:“寬州舉事,似利刃,直接揮向至高無上的皇權,民心因此震蕩,小報向來夸大其詞,新帝要穩住朝局,應當會以小報‘妄傳事端’為由,對小報嚴加管制。”
他看向莫聆風:“唐百川輸,新帝不僅損失兩座城池,皇權也將受到挑釁,會有更多人發覺皇權并非堅不可摧,從而舉事,致使國朝離亂。
起初我以國庫多寡估計,唐百川以靜制動只有三個月期限,如今我以民心推論,唐百川這一個月紋絲不動,皇帝已經心急如焚,必有敕令催促。
大演武會讓防守出現缺漏,我認為不必大演武,唐百川不會等太久了。”
程泰山看向莫聆風。
他們在等莫聆風決策。
莫聆風往后靠,仰頭看向頭頂,遮住自己的目光:“不演武,但要不留痕跡的催一催。”
鄔瑾點頭:“我來辦,上個月大火,燒毀了一個社倉,就以此來做文章。”
此時的濟州城外,果然如鄔瑾所料,有新帝身邊新人,奉新帝旨意,帶數壇御酒,前來犒勞三軍。
唐百川深知犒勞與催促無異,謝恩后不軟不硬地說了一句:“自古攻城是難事,一年攻不下者都常有,此事急不得。”
那位敕使笑道:“您是急不得,可國庫告急,再者——天下人都看著呢。”
唐百川無奈,送走敕使,把御酒分下去,自己坐在中帳思索良久,直到半夜三更,仍舊輾轉難眠,干脆起身走到巢車下。
他詢問換下來的哨兵:“城頭情形如何?”
哨兵答道:“與前次相同,將士疲憊,倚墻而立,少有言語走動。”
唐百川點頭,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又原地佇立許久,正要離去時,上方板屋忽然搖動白色小旗。
士兵拉動滑車,將板屋帶下,里頭的哨兵鉆出來,三兩步到唐百川面前,拱手道:“大都統,方才城頭有小股騷動!兩個士兵爭搶吃食,被拖下去了!”
唐百川精神登時抖擻:“搶食!”
訓練有素的士兵,吃飽喝足,不會為一口吃的觸犯軍紀,難道濟州城內的糧草出了問題?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莫聆風敢揭竿而起,糧草不可能只支撐一個月。
他想到了莫家軍剛入城時的那場大火,他仔細盤問過逃離濟州的百姓,大火燒了整整一條街,里面有一個空著的社倉。
是空還是滿,如今看來不好說。
“牽馬,”他回身吩咐親兵,“去南城門外!”
親兵牽馬過來,他再帶上二十親衛,策馬揚鞭,朝南城門外而去。
濟州南城門外便是碼頭,一條河從西向東,自城外而過。
東城門到南城門河對岸架了一座橋,橋墩為船形大石,是石條按層堆疊而成,兩頭分開水勢,共四墩,中間能過福船橋面是大松木,如同甕城吊橋,可收豎在石墩上。
馬蹄聲驚動守在此處的兩萬人馬,眾人迅速打起精神,吳天佑在橋頭迎接,唐百川翻身下馬,右手抬起往下一壓,打斷眾人即將出口的行禮,一邊大步向河岸疾行,一邊問吳天佑:“逆賊有何異動?”
吳天佑緊跟上他腳步:“沒有異動,只是精神逐漸萎靡不振。”
“煙呢?”唐百川越走越快,“這幾日有沒有減少?”
莫家軍的大后營在南城門附近,靠近水源。
“沒有。”吳天佑跟上去。
“輪崗準時嗎?”
“今天酉時輪崗遲了一刻。”
“把哨兵叫下來。”
“是。”
舉著火把的士兵跟的幾乎跑起來,火光晃動,滿地都是人影。
唐百川一路走到河岸巢車附近,距離巢車十步時不再上前,看一眼在河岸邊站崗的士兵。
就著火光一看,一股怒火立刻躥上他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