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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同知端著茶盞喝了一口,氣色不善地睨著鄔瑾,將手中茶盞用力頓在茶托之上。
瓷器磕碰,替他發出清脆的怒喝之聲。
余韻未消,他緊接著厲聲道:“沒有證據,你寫的那些東西,就是信口雌黃!你還不知錯!跪下!”
鄔瑾站著,紋絲不動,甚至沒有露出半點怯色:“畢同知既然認為學生詆毀命官,造謠生事,為何不將學生帶去知州衙門,升堂審理?而是抓來此處?還是哪怕沒有證據,學生寫的文章也不能見光?”
“不知死活的東西,”畢同知逼視鄔瑾,“我本來想你是學子,悄悄審訊,可以留你一條生路,一個前程,本官若是要整治你,直接就把你打死在牢里,你都沒地方申冤!你再牙尖嘴利,不知好歹,本官即刻就把你拿回衙門去!”
鄔瑾直視他:“學生學律時,見律中言明‘拷囚不得過三度,數總不得過二百,杖罪以下不得過所犯之數,犯人若因刑而死,刑官流放一年,牢官共勘者同罪’,學生為何會死在牢獄之中?”
畢同知官威深重的面孔出現了一條裂縫,恨不能張開大嘴,將鄔瑾吞吃。
但事情鬧的太大了,鄔瑾必須得活著出去。
他深吸一口氣,把面孔放的平和不少,語重心長起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樣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你寫的東西,縱然不是實情,一旦流于眾人之口,就會被有心之人利用!外面的人,可不管你是真是假。”
鄔瑾冷笑:“清者自清,若我一份文章就能影響到官場,只能說是有跡可循。”
屏風后面咳嗽了一聲。
茶床旁的人站了起來,帶著滿身茶香走出來,徑直走到正前方太師椅前坐下。
這人正是王知州。
畢同知連忙站起來,躬身叉手,剛才的頤指氣使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副奴顏卑骨。
鄔瑾拱手一揖:“學生見過王知州。”
王知州抬頭笑看鄔瑾:“鄔瑾,你這人眼里只有黑和白,其實最不適合做官,只適合做個儒生。”
“仗節死義者,總比貪官多。”
“天真,”王知州往后仰,靠在椅子里,“你寫的文章,取來我看看。”
鄔瑾自懷中取出文章,畢同知快步上前,接在手中,躬身奉給王知州。
王知州抖開,一字一句看的細致,看完之后,他贊嘆一句:“不愧是解元之材。”
將紙放在方桌上,他笑道:“沒有證據,剛開始確實會鬧的滿城風雨,我也會因此被查,但是查來查去,也是不了了之,我也只不過是從寬州換到別的地方,過個幾年,又再次升遷,你明白嗎?”
鄔瑾點頭:“我明白。”
“所以你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王知州若有所思,“以卵擊石。”
“不是,”鄔瑾笑了笑,“這份文章是沒有證據,但學生想,知州您也不愿意讓它見了光。”
王知州愣了一下,卑鄙和無恥在一瞬間見了光,在瞳仁里一閃而過,很快又掩蓋在長年累月的虛偽面孔之下。
他若有所思地問:“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害怕它見光?”
鄔瑾說的很清楚:“因為陛下心里有一根刺,若是這份文章流傳出去,就會刺痛陛下心里那根刺,無論此事是真是假,有沒有證據,陛下的怒火,都是要發泄到您的身上的。”
王知州目光閃動,坐直了身體,右手手肘擱在桌上,手指一下一下拈著胡須:“你說的刺,是什么?”
鄔瑾言簡意賅:“莫。”
一個“莫”字,還沒有觸痛陛下,就已經先觸痛了王知州,他的目光再也隱藏不住,瞬間凌厲起來,一張臉也顯出了兇相。
是的,這份文章不能見報。
陛下若是知道了士兵空編一事,立刻就會想到莫千瀾借兵一百,前往濟州掃蕩匪賊一事。
只要再查,就知道借出去的那一百士兵全部陣亡在了第一場戰役之中。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恰好的事情?
陛下只要起了疑心,那他就是萬死難辭其咎——莫聆風如今在軍中的勢力,全是鉆了他的空子。
之前是天高皇帝遠,他和莫千瀾聯手,將此事瞞的滴水不漏,可是如今莫千瀾已經是一堆沒有腐敗的肉,他還能瞞多久?
“那么,你把我引出來,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他放下手,用力點了點桌子,“是想用這份文章,換什么?”
鄔瑾直勾勾盯著他:“學生想,您就讓那根刺扎在那里,不要去動。”
他眼珠子很亮,亮到了一定的程度,人瘦,但是不弱,一張面孔有棱有角,眉目之間帶著絕不動搖的堅定,對著這個一州之官,既沒有怕,也沒有諂媚,單是陳述了自己的要求。
而且這陳述不是撒謊,不是彎彎繞繞,不是在請求,而是以一份文章作為籌碼,強而有力地捍衛一個人。
王知州眼里冒了火,懷著滿肚皮的壞心思,惡狠狠盯了鄔瑾一眼。
刺,自然要拔出來才最好。
莫千瀾病倒之后,他思來想去,只有讓莫聆風消失,才最為妥當。
他沒辦法殺到堡寨中去,突破重重阻礙,干掉莫聆風,就只能另辟蹊徑,以她那女子的身份著手,畢同知這里,只是一個試探。
畢知州的兒子她看不上,那么他王運生的兒子總該可以,再看不上,他還有無數個人選——橫豎她是要嫁人的,天底下只有守寡孀居的女子,沒聽說過不嫁人的。
如今鄔瑾卻忽然的殺了出來。
這么個窮書生!
他竟然讓一個窮書生給轄制住了!
他壓著怒火,在心里冷笑,暗道:“賤人,以為我不敢要他的命?他不知道要整治一個人有多簡單。”
想過之后,他慢慢開了口:“好,那根刺,我不去動他,這份文章,你也不要動它,想一想你家里人,他們無辜。”
鄔瑾點頭。
王知州又問:“這文章不止一份吧。”
鄔瑾如實回答:“是,兩份。”
“還有一份在哪里?你家里,還是莫家?”
鄔瑾搖頭,依舊是實話實說:“在程知府手中。”
“程——”王知州饒是做了無數種猜測,聽到這回答也吃了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給程泰山做什么?”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