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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意一覺睡到大天亮,聽到外面爆竹聲做山呼,才頭腦木然地睜開雙眼,隨后想起來今天是年三十。133txt
爆竹聲此起彼伏,爆竹紙蹦的到處都是,連瓦上都偶爾有輕微響動,硝煙隨風而起,無孔不入,不停歇無休止,定要讓屋子里失魂落魄的人聞到喜慶氣味。
鄔意怔怔躺了半晌,然后聞到了夾雜在鞭炮氣味里的油香——今日鋪子不開門,鄔母一刻不閑,先是跪著兩條腿滿院子大擦大洗,隨后顛著兩條腿在廚房忙。
他肚子里發出一聲長鳴,催促著他爬起來,穿衣出門。
一開門,就見云開霧散,雪過天晴,一輪紅日涌出天際,金光大放,寒風帶暖,水生縠紋,浮光溢彩,分外好看。
這番天色與外面噼啪作響的鞭炮,相得益彰,十分喜慶,鄔意心中苦悶酸楚,也沖淡不少。
院子里晾曬著許多衣裳,鄔父坐在小輪車上,不住展平衣角,見鄔意出來,沉著臉道:“今天是過年,不與你計較,去叫你哥吃早飯。”
鄔意心頭陡然一松,認定了昨夜鄔瑾已經為自己開了罪,又把這些債獨自攬在身上。
從小到大,哥總是這樣,凡是自己能扛的就一肩扛下,那一萬多貫,哥也一定想到辦法了——程三爺和莫姑娘都很有錢,莫姑娘脖頸上戴的那個金項圈,聽說是實心的。
鄔瑾不必他叫,自己開門出來:“爹,我推您。”
他推著父親去正房隔間,拉開椅子,將鄔父抱上去,又去廚房幫著端早飯。
鄔意緊緊跟在他身后,低聲叫“哥”,垂著腦袋幫忙,鄔母不知鄔意到底欠了多少銀子,看他這小心謹慎的模樣,猜著起碼有個幾十兩,恨的牙癢,只是大過年的,不便動手,只能狠狠瞪他兩眼,讓他先吃飯。
早飯豐盛,程廷送的那一條羊腿,凍到今日鄔母才舍得切開,一大早就燉了一鍋子羊肉湯,蒸了獨餡兒饅頭,熬了羊雜燴。
一家四口連吃帶喝,吃完早飯,鄔瑾見太陽好,且沒有大風,就把鄔父推出去曬太陽,鄔母在廚房門口用醋水洗一整副驢大腸,等洗凈刮好,就做鹵驢板腸。
鄔意還是緊緊跟著鄔瑾,鄔瑾在太陽底下看書,他也去搬條凳子來,屁股還沒坐下去,門外就拍的山響。
門一響,鄔意心頭就“砰砰”直跳,嘴角抽搐,再看鄔瑾,鄔瑾已經起身去開門了。
門外是劉家兩個仆人,合力抬著一個半人高的樟木箱,見門開了,“嘿喲”一聲,就將箱子再次抬起,直接擱在院子里。
其中一個仆人對鄔瑾拱手:“鄔解元,這是我家大爺送來的賬單,賬房仔細算過,換成白銀是一萬一千八百六十一兩,大爺說,請您仔細再算算,若是有些許出入,等過了年,您再去咱們家里算。”
他又對鄔意一拱手:“大爺還交代了,家里還有拓本,就是燒掉了也無妨。”
說罷,他領著另外那個小仆告辭出門,鄔瑾復將門關上,一回頭,就見鄔母兩手水淋淋的站在箱子邊,瞠目結舌,鄔父也是不敢置信地看著鄔意。
鄔母尤恐自己聽錯,顫抖著問:“這是老二欠的債?一萬多兩?”
鄔意這才知道爹娘不知情。
他驚恐地看向鄔瑾,鄔瑾點頭:“是,但是數目不一定對,我要一張張查驗過,才知道具體有多少。”
鄔母腦子里“轟”一聲,一身氣血,全都閉塞凝滯,一張干枯的面孔在一瞬間轉變成死灰色,一只手急忙撐到鄔父小輪車上,才沒有昏死,兩條腿卻怎么都站不住了,直往下軟。
鄔瑾連忙上前扶她,見父親也是驚的瞠目結舌,手里端著的瓜子花生倒翻在地,兩只手在小輪車扶手上攥的死緊。
他們二人是苦水里爬出來的,卻都沒有聽過如此龐大的數目,連神魂都跟著冰涼起來,身前身后都是茫然空蕩。
鄔母掙脫鄔瑾的手,掙命似的走到鄔意身邊:“這都是你借的?”
鄔意搖頭:“阿娘,我沒借銀子,都是劉博文誘騙我的,他拿了賬單子叫我簽,說去了的人都得簽”
話未說完,鄔母已經揚起手,竭力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畜生!”
鄔意的腦袋順著力道歪在一旁,耳朵里嗡嗡作響,臉上浮起一片通紅指印,熱血全都涌到了臉上。
“你這畜生!”鄔母上前拽他,拎著他的胳膊讓他跪下,鄔意頹然跪倒,膝下夯實的黃土經了多日積雪,已經變得柔軟潮濕,膝上衣物瞬間浸濕,那濕意還在不斷蔓延,從腳上、膝上,直侵入大腿、腰間、小腹、心口。
他垂臉看向黃土,鄔母的巴掌劈頭蓋臉打了下來,他又痛又悔,忍不住嗚咽出聲。
“阿娘,”鄔瑾上前扶住鄔母,“您別急,凡事總有辦法的。”
鄔母凹進去的眼眶里流出濁淚,扭身看向鄔瑾,隱忍片刻,再也忍不住,兩手抓住鄔瑾胳膊,“啊”的一聲,嚎哭出聲:“老大,一萬多兩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猛然一口氣上不來,暈厥過去。
“阿娘!”鄔瑾急急抱住鄔母,一手急撫她心口,又去掐她人中,“阿娘!”
“孩他娘!”鄔父老淚縱橫,急忙要伸手,全然忘記自己沒了雙腿,合身撲在地上。
鄔意跪在地上,看鄔瑾抱起鄔母進屋,隨后回身來抱鄔父,又去廚房倒熱水進去,心中一陣怪異,仿佛這個家已經沒他了。
外面又起了鞭炮聲,千門萬戶盡是歡笑之聲,唯獨鄔家一片沉寂。
鄔母緩緩轉醒,對著鄔瑾,淚如雨下,鄔瑾卻道:“阿娘,我要對賬單,這年夜飯,就全賴您操持了,叫老二跪進來,外面濕冷,膝蓋跪久了,一輩子都落下病根。”
鄔母心頭梗的厲害:“那個畜生,管他干什么,讓他死了算了。”
鄔瑾又對鄔父道:“爹,那賬單太多,您是認得老二名字的,您幫我的忙,把沒有老二名字的挑出來不要,總不能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們自己心里得有數。”
鄔父鄔母都得了安排,漸漸止住眼淚,強忍悲痛之意忙碌起來。
賬單太多,又十分瑣碎,饒是有鄔父幫忙,也理的極慢,氣氛沉重的吃過年夜飯,鄔瑾繼續算賬,直算到半夜三更,才算明白。
剔去來歷不明的賬單,還有八千九百七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