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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瑾?”他走過去,“你在這里干什么,蠟燭也不點一根?”
他走過去點起蠟燭:“鄔瑾,我今天提不起勁......”
一句話戛然而止,因為鄔瑾回頭看他,竟然是一張慘白的臉,手和腳都是僵硬的隨著頭顱轉動,額上一片黏膩,盡是汗水,也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
程廷駭然:“鄔……瑾……”
鄔瑾極慢、極痛苦地抬了一下眼皮,張了張嘴,只吐出一段微弱的氣流。
他有罪。
燭光明亮,穿透了他不為人知的罪惡,不為人知的污穢,火苗舔舐他的影子,直到他的影子現出原型,從地上蟄伏至墻上,扭扭曲曲,搖搖晃晃,暗暗沉沉。
九思軒里的山鹛正在嘁嘁喳喳,花園里的蛤蟆呱呱大叫,大黃狗搖頭晃腦,嘖嘖有聲,甚至連九思軒這個名字也在腦中轟然有聲。
它們殊途同歸,都是在譴責他的罪。
這樣的邪惡念頭,明明已經斬斷過一次,為何又會再起?
那柔聲細語的輕歌、那嗚嗚突突的塤聲、那紆尊降貴的目光、那菩薩的靈簽,天羅地網一般,把他網在了其中。
閉了閉眼睛,他將滿目的紅血絲掩蓋下去,牽動手指,抬起腿,他想要如常地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然而身體僵直的太久,腦袋愧悔的太久,全都不聽使喚,甫一動,就如同年歲久遠、干枯發裂的泥塑木雕,截截碎落在地,揚起滿身的骨和肉。
“鄔瑾!”程廷連忙上前,把他攙扶起來。
鄔瑾借著他的手站了起來,一點點回歸世間,很難說自己的罪從何而起,但罪就是罪,他所學的仁義禮智昭彰了他的罪,他讀的圣賢書寫好了他的罪狀。
他望向程廷,忽然沙啞著嗓子道:“我如禽獸。”
程廷詫異萬分,發現鄔瑾這個從不失態的人,竟然也會咬牙切齒、撕心裂肺,原有的從容、風骨、少年老成,蕩然無存。
他忽然間不敢問鄔瑾因何在面壁思過,因何在自苦,他怕問出個罪有應得。
“你坐著,我去請趙先生來!”
將鄔瑾攜去椅子里坐下,他拔腿就跑,前去中堂和正堂尋趙世恒——趙世恒風流人物,常年找不到痕跡,今年不知為何,十有八九都是在莫府的。
鄔瑾坐在椅子里,讓冷汗泡的遍體生寒,慢慢轉動手腕,活動肢體,他沉重的活了過來,在趙世恒來了后,還能起身行禮。
趙世恒用目光剖析他:“何事?”
鄔瑾回答:“學生內有妄思。”
“外無妄動,并非罪無可恕,”趙世恒隨手一拂他身上塵埃,“大羹必有淡味,至寶必有瑕穢;大簡必有大好,良工必有不巧。你既知有妄思,便用心改過,不再犯便是。”
“是。”
趙世恒收回手,打量一眼自己的兩個學生:“秋闈在即,你們倒是閑的很,還能有空在這里思過。”
程廷立刻緊繃了皮,感覺自己是引狼入室:“沒有。”
趙世恒從圣人畫像前取下來戒尺,在手心敲了敲:“每天加十篇大字,兩篇賦,明日一早來交給我,少一個字——”
他冷笑一聲,大有把他們手心打爛的架勢。
程廷哀嚎一聲,可憐巴巴看著趙世恒出去,頹然坐下,抽出紙來鋪上,用鎮紙壓制,隨后便不動了。
等鄔瑾磨好墨,他分了一些,提筆呆坐,忽然闔眼求神:“菩薩,請您把惠然姐姐的夫婿用螞蟻抬走,用蛛網網走,用大風吹走,如果不行,就讓他是個和鄔瑾一樣的正人君子吧。”
想罷,他才提起筆,寫下第一個字。
兩人全都懷揣著一種莫名的心緒,奮筆疾書,等祁暢叫他們去花廳吃早飯時,兩人又一同起身,前往花廳。
莫聆風未到,桌上是兩碗槐葉冷淘和三碟涼的小菜,全都不帶甜味,辛辣之味倒是十足,程廷平日里看到酸姜就想佐面,食欲澎湃洶涌,今日卻毫無食欲,吃了三口,就放下碗筷,默默地擦了嘴。
鄔瑾愛惜糧食,將面條一根不落地送入口中,吃完后,兩人又一起回去奮筆疾書,忙的把滿腔愁緒全都忘在了腦后。
兩人各自忙碌,趙世恒再來時,莫聆風也來了。
三人和往日一樣上課,程廷也和往日一樣和莫聆風說小話,哭訴自己的感情和趙世恒的鐵石心腸,又挨了趙世恒三戒尺。
三人上課、吃飯、說話,到酉時下課,出了莫府,程廷忽然沒了去處。
胖大海在莫府門外等他:“三爺,夫人特意讓我來接您。”
程廷還記恨著程知府,不樂意回家,也沒臉面去會他君子社的狐朋狗友,鄔家倒是歡迎他,可他香慣了,就受不了臭,住在莫家更不是長久之計——他那位姑父冷冰冰、陰森森、病懨懨,光是聽到姑父的名諱,他心里就要害怕。
無可奈何地看著鄔瑾:“去裕花街?”
鄔瑾拎著書袋,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被熱氣蒸大了,巾帽在額頭上勒緊,將汗都截在頭發里。
“不去,先生的功課還未寫完,我送你回去。”
“我請你喝酒。”
“不喝。”鄔瑾一把拽住程廷手臂,不容他拒絕,一路把他送到程府中門。
胖大海小跑著跟在一旁,等到了門口,立刻伸長手臂叩門,待門一開,門內又伸出來一只手,牢牢抓住程廷胳膊,一把將他拽了進去。
程廷“哎喲”一聲,腳絆在門檻上,整個人往前栽,一腦門磕在了青石板上,登時疼的倒抽一口涼氣,翻過身來,額頭上起了一個大包。
里面的人是程廷的大哥,奉母命前來抓程廷去后院吃喝洗漱,走到半途,又奉了父命綁三弟去書房受訓。
權衡之下,他認為母命更加要緊,因此早早在此等候,沒想到一失手,先將程夫人的愛子摔了個鼻青臉腫,立刻在腦子里重新做了權衡。
權衡過后,他使眼色讓小廝帶程廷去書房——若是母親問起三弟的傷,便說是父親打的罷。
隨后他再三謝過鄔瑾,才轉身尋地方避難去了。
鄔瑾見程府風平浪靜,也轉身回家,哪知剛到餅鋪,就發現自己家里也起了風浪——鄔意逃學,十石街的小孩跑回來告訴了鄔母,鄔母氣急之下,讓他跪在了餅鋪里。
餅鋪人來人往,又有好幾個餅籠,灶底下還燒著火,鄔意跪在地上,抬頭看鄔瑾,淚已經淌了滿臉,汗也流了滿頭,羞的滿臉通紅,哽咽一聲:“哥……”